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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予鲤生日。
所以,她才会独自出一趟远门,摸索着去市中心的商业区,买一块小蛋糕回来。
因为天生眼盲,她出生后不久就被父母抛弃。是奶奶收养了她,将她抚养到了今天——17岁生日。
她和奶奶的家,是某老旧小区里、某居民楼一楼的一家小推拿店。
这个小区里,住的基本都是老人。邻里和善可亲,日子过得慢慢悠悠。
奶奶以推拿为生,兼卖中草药、针灸、帮人看看小病。这些东西,或多或少都教给予鲤一些。
平日里,店里的事,也会由予鲤帮着照看。
从市中心回来后,予鲤将蛋糕放在里屋。
看奶奶正在给一位客人针灸,她走出屋后,就站在奶奶边上一动不动,小手里帮奶奶拿着针。
客人许久没来了,“予鲤都这么大了,长得太乖了。”
予鲤笑笑,“谢谢阿姨。”
“声音也甜。”
“甜死了。”
……
客人走后,差不多黄昏,估计今天不会再有人来了。予鲤将门关上,拉着奶奶进了里屋,“奶奶,我们吃蛋糕吧。”
市中心的蛋糕好贵,她只买了一小块。
奶奶年纪大,吃太甜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予鲤虽然看不见,摸起小叉子,用侧面小心翼翼刮去一块奶油,叉起那块不带奶油的蛋糕,试探往奶奶嘴边送。
奶奶笑眯眯地,也就吃了一小口,“予鲤吃,予鲤吃,奶奶不爱吃。”
予鲤吃了一口,蛋糕甜甜软软的,和小区小面包铺里的烤蛋糕完全不同。
口感细腻又绵软,甜味丝丝缕缕蔓延。
让人感觉好幸福。
整颗心,都像被柔软的泡泡给包裹住一样。
没多久,传来敲门声,奶奶就去开门。
原来,是隔壁许阿姨抱了盒鸡蛋过来,说是老家土鸡蛋,祝福予鲤生日快乐。
但予鲤想给许阿姨分蛋糕,阿姨却死活不要,放下鸡蛋就走了。
许阿姨快五十岁,独子在外地打工,又在外地成了家。
予鲤被奶奶收养的时候,许阿姨就特别喜欢予鲤,平日里照顾有加。
许阿姨在旁边开了家店,卖价格相对低廉的外贸服装。但是无论样式、面料还是做工,都很不错。遇到几件合适的,她还会送给予鲤。
所以,如果不是因为盲,予鲤就是个漂亮出挑的少女。
17岁的第一个夜晚,予鲤和奶奶睡在一张有些破旧的大床上。
床单、枕头和被单都是印花的,面料舒服。只是即使加上老旧的褥子,也很单薄。
予鲤从小就没去上学。
说话是奶奶教的。
以前,小区里有位上大学的姐姐,知道她的情况后,也很喜欢这个静静乖乖的小盲姑娘。所以,放假回来的时候,大姐姐就自学盲文教她,还有简单的数学、英文,等等。
和她说各种有趣的事。
比如……学校。
除了大姐姐,予鲤也会经常听人们聊天。
小区里,阿婆们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还有……八卦,各种各样的八卦。
但奶奶是个明理善良的人,总会教她分辨是非。
平静缓慢,却又黑暗不明方向的生活,就像一株阴湿角落的藤蔓。不疾不徐地生长,却不知道墙的上方依旧是湿暗,还是天光。
*
某天,陆夫人亲自登门造访,敲响了小推拿店的门。
身后还停着一辆豪华气派的黑色商务车。
开门的是予鲤。
一看小姑娘瓷娃娃似的,穿一条干净清新的碎花裙,一双眸子没有焦点,却洁净澄澈得像一湾湖水,陆夫人就知道错不了,脸上立即绽开温和灿烂的笑容,尽管予鲤看不见。
“小姑娘,你家人在吗?”
一听动静,奶奶忙从屋里出来,“欸,欸,在的,在的。”
不过,一看门口这位女士俨然一位贵妇,一身装扮虽称不上穿金戴银,但低调奢华,和周遭一切实在不搭调。老人也从未见过其身后那么气派豪华一辆车,一时十分惊奇,浑浊的眼睛不由睁大,“请问,您是……”
陆夫人笑眯眯的,“欸,您看,方便进去说吗?”
此时,推拿店里没有客人,三人就坐在小小的厅室里。
老人给陆夫人倒了杯菊花茶,就听她笑道,“恕我冒昧地问一下,小姑娘今年多大了?有没有上学?”
其实,予鲤是什么情况,她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
但还是得问一问。
予鲤将双手放在膝上,就一直静静乖乖地坐在旁边,听奶奶和陌生的阿姨一问一答。
就像那天,在公路上第一次闻到烟草味道一样。
陆夫人一身高档香水,在淡淡中草药味的推拿店里慢慢扩散,被予鲤小心捕捉。
不知道为什么,闻到这样的味道,予鲤没来由紧张。
手指不自禁攥紧裙子边儿,关节泛红。
“予鲤也不小了,我就当着面,和你们一起商量吧。”
……
……
“这您不用担心。如果您同意的话,每天我会安排人接送予鲤的。”
“一切手续,一切经费,都由我承担。”
“每个月,我会给鲤鲤生活费,毕竟您们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容易……”
……
一字一句,都像一根小羽毛,拂过予鲤的心,痒丝丝的,使得小女孩攥着裙角的手更加紧。
很奇怪,当黎明即将冲破黑夜时,带来的未知,又让人觉得有些恐慌。
*
“重大消息!重大消息——”
清晨的微光透过一树梨花与明净玻璃,照进巡礼一中高二9班的教室。
这所重点高中该死的烦人,连上学与早自习开始的时间都那么变态。
陆星芒坐在最后一排。
刚到教室的时候,他看着旁边那张干干净净的桌子,心情格外舒坦。
然后,他将一本漫画书扣在脸上,瘫在椅子上仰着脑袋,闭目养神。
“什么重大消息啊?”第一排几名女生啃着各自的早餐小面包,本凑在一起聊周末八卦,听见这么惊天动地一声,纷纷转头向教室门口。
可那人却偏偏不说了。
“冯世添!”一名女生怒,“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说一半!”
“就是啊,很烦人的……”另一人跟着应和。
“不是……”冯世添瞬间一张苦瓜脸,看着身后。
这不是来不及了嘛。
果然,门口很快传来班长陈若彤清冷的声音,“冯世添,麻烦你让一让好吗?我强调过几遍,平时闲着没事不要堵着班级门了?很影响别的同学的。”
冯世添:“……”
啰里啰嗦老太婆。
这是,班长对待一名学生的正确友好态度么?
这是,班里同学,对待一名辛苦情报员的正确态度么?
“啊,是,不好意思班长,不好意思,这位‘别的同学’,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不刚回来么。”冯世添扭头,一鞠躬,又差点和往前走的陈若彤头撞上头。
于是,又挨了一记恶狠狠的白眼。
冯世添:“……”
他转回身子,没好气冲前排那几名女生,“你们自己看吧,一群小碎嘴。”
就回自己座位上了。
“你……”几名女生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吃的东西全往冯世添身上砸。
不过,还没来得及凑在一起骂他几句,几人顿时被门口进来的两人给吸引。
除了班长陈若彤,另一位……也就是,刚才冯世添吵吵的那个“重大消息”、班长口中的“别的同学”!
冯世添座位在倒数第二排,他陆大佬的正前方。
所以,他走回位置的时候,正是迎面朝着陆星芒。
然而,陆星芒正仰面向天,脸上还扣着本书。
还是跟他借的漫画书。
这样十分奇特嚣张的睡觉姿势,被他们班主任老孙命名为“我已升天”,由陆星芒发明,被老孙这一名称加持后,在巡礼高中一炮而红。
更何况,陆星芒其人在巡礼高中,本来就是个名人。
还睡呢,心可真他妈大……
冯世添在自己桌边站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陆星芒身边,在他耳边轻轻留下一句。
“陆爷,您有新同桌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满特别的,希望您喜欢。”
贱兮兮的,就好像这同桌是他给陆星芒整的一样。
本来,冯世添说第一句的时候,陆星芒还没清醒。
然而,第二句,正好使他突破昏睡与清醒的临界。
一本漫画书一个暴扣,直接精准糊在冯世添脸上!
冯世添:“……”
陆星芒一脸狠戾,睁开泛红的眼。
冯世添默默抠下脸上的漫画书。
然而,他脸倒还满皮实,经过这么暴戾的一下,竟然没什么事。
也就鼻梁骨有点疼,流下了一串鼻血而已……
“妈的,我毕业后得去做个隆鼻。”前桌还没来,他就从那人桌面上抽了张纸,堵着鼻子,叽叽歪歪。
冯世添刚要坐下,就听陆星芒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刚才……说什么?”
他揉着眼睛,问。
“呃,我说……重大消息。”冯世添再转过来时,嘴里多了一袋奶。
陆星芒被吵醒,眼眶微红。
一身宽大的休闲黑t,因为瘫坐的姿势而布满褶皱,但也满带感。
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是沉沉的懒倦。
然而,眼看这样的懒倦瞬间变成杀意,冯世添奶袋惊掉,还好稳稳接住,有点哆哆嗦嗦,“……我说,陆爷,您有新同桌了……”
毫无之前的半丝幸灾乐祸。
陆星芒抬抬眼皮。
其实,他不讨厌有同桌。
但是,他的每一任同桌,都只让他觉得烦。
教室前门,陈若彤先走了进来。
但她走进来后,姿势很奇怪,侧过身子,好像在护着身后慢吞吞的另一人。
现在,教室里才来了十几人。
十几双眼睛,就一起直勾勾地看着前门。
就见,先伸进一只白皙细嫩的手臂。
还有……一支拐杖?
“……”
当予鲤在陈若彤的帮助下,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陆星芒身边坐下后,陆星芒看着眼前这个眼熟的、洋娃娃似的小盲女……
才反应过来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