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全靠演技》 宫斗全靠演技 第1节 《宫斗全靠演技(出版书)》作者:千寻 文案简介: 经过层层选拔终于进宫,向萸正烦恼如何在一众宫人里脱颖而出时, 她的一手好画技成功得到太后青睐,将她派往了皇帝身边, 传说中齐沐谦残暴不仁,没想到甫见面他给的“员工福利”却超好, 不只任她随选房间,还会等她吃饭,甚至连陪消食散步都一手包了, 她怀疑他的另眼相待有什么阴谋,难道已经知道她是来报仇的? 可后来才发现,这会笑会闹又体恤下人的家伙根本是被架空的帝君, 他凭着一身好演技才在宫里艰险求活,甚至慢慢坚强了自己的后盾, 而害死她父亲的凶手更是另有其人,连她的入宫都是一场阴谋诡计, 她不由心疼起这个殚精竭虑的男人,收下他亲生母亲的遗物答应做他媳妇, 为了护住身边所有的人,他准备逆袭把持朝政的敌人, 岂料对方竟先一步动作,不但对他下毒,还要她跟着殉葬…… 序言 两人是彼此的注定 这几年间,宫廷戏一直都很热门,其中元素也不断变化,因此每年都有出色作品脍炙人口,无论是诙谐逗趣或是心机权谋,好像披上了“皇宫”这一层纱,里头的角色人物就添加了神秘色彩,让他们的故事加倍动人。 我曾在吃饭时问过身边的朋友,上班动脑已经很累了,休息时不会很想放空吗,怎么还要看人斗来斗去?这样不会更疲倦吗? 谁知此话引来许多不同意见——有人说哪会累,看人恨得牙痒痒的就很解气、有人说自己脑子想不到的算计,戏里演出来也很让人过瘾、有人说争斗要看是为什么争,里头的人性很发人省思……原来看戏并不简单也不随便,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看出生命高度! 不过看戏是挺热闹的,因为共情的作用你会随着角色人物喜怒哀乐,那么万一你正是里头的角色呢?还能觉得危机四伏的生活很有趣,还能认为步步惊心的日子很精彩吗? 这次千寻《宫斗全靠演技》故事里的男主齐沐谦就做了这样的人设,他从小就被迫离开娘亲,进到皇宫这个吃人的世界,他拒绝过、抵抗过,结果却让他失去最重要的人。于是他开始蛰伏,戴上了面具,演出别人想要他表现的样子,明白不妄动才能好好活下来,即便背了许多黑锅和骂名,他也不灰心的坚持走自己的路。 而这样的一个人没有长歪,并未因困苦的环境而让心里也种下阴霾,毕竟人生不会总是苦,齐沐谦生命中的甜在碰上女主向萸后,就像整桶整桶的蜂蜜不断往他心里倒似的,过去所有的痛苦都被覆盖,而两人的缘分更是阴错阳差,只能说,他们就是彼此的注定…… 想知道《宫斗全靠演技》里设计了怎样的陷阱考验男女主角?想知道皇帝和小宫女之间的爱情如何义无反顾?那么就请备好一小段悠闲的时光,好好进入故事吧! 楔子 成全我的爱情 向萸猛地张开双眼,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心脏一阵阵狂跳,说不出口的恐慌压迫得她无法喘息。 这是哪里?双手向四周深去,一寸寸慢慢探索,这是个长方形的盒子,木头做的,依照尺寸……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在棺木里。 棺木里没有风,她却像置身冰库般,寒意透骨,身子冻得僵硬。 她试着用吸呼吐纳来抑制恐惧,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慢慢地飞速般的心跳逐渐趋缓,她藉着棺壁使力,慢慢坐起身。 她试着回想,试着找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只不过想了千百遍依旧找不到头绪,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置身此地。 不敢奢望奇蹟,也不认为自己能够顺利逃离活埋的命运,理智甚至做出正确推理,得到的结论是——她将会在棺木中因为缺氧而窒息。 是谁断她生路?杨玉琼吗?自己不给机会,不让报应找上门,于是她乾脆竭尽全力落实? “该死的女人!”随着吼叫声,愤怒的向萸猛地朝棺盖一推,这时不可能的事发生了,棺盖居然滑动两分,它似乎并没有被钉死。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吗?有了缝隙,空气涌入棺木里,向萸觉得空气真是清新啊!她大口大口喘气,努力存续力气,直到攒够体力之后再推一遍——棺盖再次滑动了两寸。 感激上帝,老天仁慈,神爱世人……脑袋里浮上若干赞词。 就这样她喘着气积蓄力气,一点、一分、一寸,终于将棺盖推开,弄出了足以让自己脱身的空间,她跪坐起身,累趴在棺缘,像小狗般吐着舌头喘息。 半晌,她举目四望,这里没有灯,微弱的光源来自几颗挂在墙上的夜明珠。 夜明珠啊……向萸想起了他安排的密道,呵呵苦笑,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摆你一道。 那时她不认得夜明珠,贫穷限制了她的想像,那个被无知限制想像力的男人呢?他还好吗?死透了吗? 藉着微弱光线,她试着看清周遭,一座高台,两个棺木,她置身其中一个,视线梭巡了一遍,好半晌方才弄明白,这种“特殊环境”她见过——就是地宫! 低头看向自己,她身着云锦广袖,裙裾三丈,金线绣出日月云霞,凤凰于飞,缀以九彩霞帔,凤佩宝坠。头戴凤冠,上头雕着九凤,凤身嵌翠,凤口含玉,点翠成云,云中牡丹十二,金梧十二,宝叶十二,钿花十二,步摇左右各六,冠上镶有珍珠六千。 那些珍珠并非凡物,而是东海贡物,一颗颗珠圆无瑕,宝光如镜。 这下更清楚了,她以皇后娘娘的身分殉葬。 从宫女到皇后,这条路满布荆棘,便是精明能干如杨玉琼也得用上十几年光阴,方有机会成事,谁知转眼,她的身分三级跳……该得意吗? 她想不透杨玉琼为何变更计画,不过那种女人能想得透的都是稀有人类,而她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小小宫女。 恢复些许体力后,她克服晕眩,试着爬出棺木。 墓室不豪华、不厉害,高贵帝君的最后一站盖成这样,太敷衍也太寒伧。 幸好,墙上还有壁画与文字,介绍着死者一生建树。图画不行啊,跟她的作品完全无法比拟,至于文字…… 她逐字看去,越看越想笑,是翰林院的老学究写的吧,四平八稳地把一个昏君夸成千古明君,如果他知道自己能留下如此好名,会不会想要更上一层楼,昏庸得举世无双、千古难比? 凤冠超重,她想也不想地脱了,没有半分不舍,即使上面随便一颗珍珠都足够让她吃喝若干年。 目光紧盯着另一边的棺木,所以他在里面对吧? 激动了、兴奋了,她不是盗墓贼,不在乎里头的宝藏,但在乎躺在里头的那个男人。 “我来了。”向萸握紧双拳向上高举出v字型。 呵呵呵,谁想得到她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呢?谁想得到她能够独自拥有他呢?她手脚并用朝着另一个棺木爬去。 生不同衾、死同坟是多么浪漫的事,杨贵妃都得不到这种待遇,谁说世间最浪漫的事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不对,最浪漫的事是我骨灰里有你、你骨灰里有我。 帝王棺木也没落钉,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方才推开棺盖。 看见了,里头的人正在沉睡,沉睡的他少了矫情做作的和煦亲切,多了几分沉稳安静。 她努力看清他的脸,一遍又一遍,他长得不算抱歉,但普通到站在人群中,望过几百眼都不会看见。她是学画的,对颜值有强烈要求,偏偏被长得这么普通却又无比自信的他给迷了心窍。 他戴着龙冠,上隽九龙,龙口衔珠,下垂珠结,一袭明黄龙袍昭示着他的身分。 他曾经问她,为什么所有人都以龙为尊? 她笑答,“物以稀为贵。” 他说:“天底下哪有真正的龙,不过是传说中的动物。” 她伸指朝他晃两下。“无知限制了你的想像,但请相信我,世上有真龙,如果我有时光机就能把你送到侏罗纪,你可以亲眼见证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啥龙都有、啥龙都不缺。” 她总笑他无知,他却说她想像力丰富,但任凭她的想像力再天马行空,也没有想像过有一天他们会同棺同穴、并肩千年万年。 人生的际遇真有趣,不敢正视的爱情,在他昏迷之后激涌而出,如今成为殉葬者的她,竟想振臂高呼——老天爷,谢谢您成全我的爱情。 她很幸运、很感激、很快乐……在生命的终点,终于能够与他同行。 趴在棺边,她调戏地勾勾他的下巴,霸气道:“男人,你是我的!” 小心翼翼爬进棺木里,轻轻躺在他身边,拉起他的手臂将自己圈入怀中。 向萸满足地闭上双眼,嘴角扬起淡淡笑意,她和这个男人未竟的情爱,就留到下辈子吧…… “请在彼岸花盛开的地方等我,等我与你牵手,共饮一捧孟婆汤。” 第一章 回不来的爹爹 听说过向文聪吗? 没?那你一定不是京城人,否则只要在京城附近的几个都县里,开口说到“向大人”三个字,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要怎么讲呢?是贪官污吏太多,碰到一个肯做实事的,百姓便感恩戴德了吧? 是的,向文聪就是个好官,他满腹经纶、阅历丰富,他爱民如子、清廉为政,如果当官这件事情上有分三六九等,无疑地,他是最好的那一等。 他奖励农桑、鼓吹商事,在他的治理下,虽然只是京城附近的小小都县,但税收一年比一年增加,明明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七品芝麻官,清明的吏治却让他在朝廷官员眼里排上了号。 他最擅长的是查案、断案,许多悬而未决的案子因为他而破解,许多对翻案不敢怀抱希望的百姓,在真相大白于天下时,为向大人立下长生牌位。 他的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而向萸虽是官家千金,却没有官家千金的骄傲自满,三餐自己动手,家事亲自操持,还对家庭经济做出贡献。 此时的她衣裳染上漆料,紧赶慢赶往家的方向跑,形容有几分狼狈,缺了大家闺秀的温柔婉约,但她不在意,因为有更值得她在乎的事情—— 今天是爹爹的生辰,她要回去办一桌宴席! 呃,好啦,她厨艺是不太好,但爹爹宠她呀,只要她亲手做的菜,再普通也会捧场到底。 所以她笑得美滋滋的,清妍小脸增添几分美艳,连跑带跳地往前奔,快乐得让所有人一眼就知道。 向萸手里提着一条肉、两根排骨和大肥鱼一只,心里盘算着张大善人给的赏银。这笔钱可以给爹爹买几块好皮子缝件大氅,再做双手套、靴子,等冬天来临下乡巡查,爹爹就不会冻得手脚生疮,家里的老马也该换换,它都老到跑不动了。 刚过午时,这时候整条巷子安静得很,只有两只野猫蹲在某家的墙头,慵懒地打着呼噜。 她放缓脚步,轻松惬意地想哼两句“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没想到某家的屋顶上跳下来一……不是猫,是个黑衣人,哇哇,这已经够惊悚的了,没想到紧接在他身后又陆续跳下来四、五个。 后到的那群显然和黑衣男非同党,因为铿锵铿锵,他们抽出刀刃直指黑衣男的胸口,只见黑衣男脚步踉跄,整个人歪歪斜斜,像喝醉酒似的往后退。 但拔刀男们可就凶狠啦,一刀刀净往他身上招呼,黑衣男也算有两下子,明明都站不稳了,还能一刀一刀险险闪开。 强!要不是氛围太惊人,杀人场景过度鲜明,她一定会给他爱的鼓励。 怕不怕?当然,不怕的是傻子,这时候就该离开,免得成为倒楣的路人甲,可惜想像很完美,现实却残酷到让人痛心疾首。 黑衣男后退的速度太快,三两下就来到她身前。老大,你不是喝醉了吗?问号还没有闪过脑海,下一刻她和黑衣男成了同路人。 同路就同路,他抓住她的手是什么意思?他把她护在身后又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身难保了吗?你这样做……大哥,人家会误会的好吗! 向萸无比哀怨,她想哭啊,但急切间流不出眼泪。 “打架是不好的行为。”她小小声说:“我们都应该追求世界和平。” “……”黑衣男。 宫斗全靠演技 第2节 “……”拔刀男。 他们会因为不好的行为就不动作了吗?当然不会。 刀子往前一刺,眼看就要戳进黑衣男的胸口。 要死了,给一点缓冲不行吗?向萸想也不想,抓起排骨越过黑衣男往前丢,没想到黑衣男同时发功,长剑砍掉大刀的同时,也把她的排骨给斩成两段。 哇,见识了一回削铁如泥,所以咧?黑衣男虽然中招,但实力还可以,那么要帮还是不帮? 脑袋飞快转圈,呃,还是要的,但她严正申明,这跟什么济弱扶倾、忠勇侠义无关,而是和杀人灭口有比较强烈的关联性。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你的刀没了,还不赶快亡一亡?”向萸又喊了句无厘头的话。 这一喊,第二度将众人都给喊糊涂了,这女人是来乱的吗? 拔刀男糊涂,黑衣男也犯傻,趁大家都在愚蠢期,她飞快把说那句“世界和平”时要掏却来不及掏出来的胡椒粉抓出来,对着黑衣男后脑低喊一声,“闭气。” 她不管黑衣男来不来得及闭气,手作势洒出了粉末。 她发誓,自己平日肯定好事做尽,老天爷才会特别眷顾自己,因为在胡椒粉往前洒时,一阵风及时吹来,所有的粉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坏人脸上覆盖! 夭寿,你绝对没有见过这么整齐的喷嚏,视线模糊的他们没时间挥动武器,因为他们更急着揉眼睛。 黑衣男被这猝不及防的场景给惊呆,他也在想同一件事情——自己平日肯定好事做尽,老天爷才会特别眷顾自己。 趁着对方无力反抗,他深吸口气,逼出最后一分力气,刷刷刷刀起刀落,转瞬间,五颗头颅像玻璃珠般在地上滚来滚去。 好血腥、好暴力,向萸想晕倒…… 白眼一翻,她正准备倒进血泊中时,黑衣男的声音钻进她的耳膜。“如果你不介意被当成杀人凶手,就晕。” 哇哩咧,杀人凶手不是阁下你吗?关她屁事啊!但她还来不及argue,下一刻,黑衣男就躺进了……她怀里? 这、这是美女救英雄了吗? 她想要拆下他的面巾,但武侠小说里面,常有那种“看过我真容,就必须跟我结婚”的剧情,所以……呵呵,还是别拆盲盒了。 但脸上那块不拆,身上其他的全让她给拆了,不拆不行啊,他一直在流血,巷子里已经躺五只,如果这只也追随那五只而去,她就算跳进黄河,杀人凶手的名头肯定冠在她身上。 因此一进家门,她就飞快拿出自制的大型拖把,飞快将自家门前的血迹拖乾净。 是的,她很睿智地将自己的鱼肉加排骨捡回来,烟灭自己曾经出现的证据,然后一回到家就立拆卸他的衣服。 她手脚俐落,动作迅速,但她的女红……危在旦夕,不过伤口的美丑哪需要计较对吧?因此在她超高效率之下,没花太久时间,他完美无瑕的肉身出现了几条歪歪扭扭的毛毛虫。 “裁缝”期间,向萸无比庆幸,黑衣男没有突然清醒,要不这会让她级数很低的女红成绩更低——而黑衣男醒后也无比庆幸,庆幸身上的药够重,没让他在半途清醒。 缝好伤口,帮他换上乾净衣物后,向萸本打算做贼喊抓贼,报官捡屍的,没想到隔壁邻居比她“更早”发现断头屍,急急忙忙报了官,她探头瞄出去时,恰恰看见官府把屍体运走。 这样平安了吧?她拍拍胸口自我安慰,试着把那页暴力血腥给翻过篇。 安顿好意外大哥,向萸照原定计画给爹爹做一顿生辰大餐,她绕到后院拔姜,从鸡圈里抓出一只老母鸡,烫水去毛、切切洗洗,待麻油把姜给逼出味道后,再将鸡肉放进去炒到表面转为金黄,最后放进淘好的米和酒,经过拌炒,抽出柴火、文火慢煮,这是爹爹最喜欢的麻油鸡饭。 排骨加入当归黄耆红枣枸杞,熬出浓浓的药膳汤。 做了鱼、卤好五花肉,再摘洗两样青菜,准备等爹爹一回来立刻下锅,另外她也熬了锅鱼片粥,打算等伤患醒来喂饱之后,直接把人请出家门。 她不求回报,只求别惹祸上身。 看一眼窗外,爹爹应该快回来了吧?她想。 进浴间,注满热水,取一套乾净的衣服放在旁边。 泡澡是她最享受的时光。 来到这世界好多年了,几乎忘记二十一世纪的生活方式,独独泡澡这一项她丢不下,也舍不得丢。 温热的清水包围她小小的身子,一寸寸洗去身上疲劳。 她超喜欢这种踏踏实实的日子,喜欢享受亲人的宠爱关注,喜欢被爹爹捧在手掌心,所以真心实意的,她非常乐意拿电脑手机、3c名牌去交换父亲的亲情。 她看重爹爹的心思,一如爹爹疼爱自己的心情,爹爹是她两世以来最最重要的人。 洗乾净后换上衣裳,将头发擦乾简单地在身侧编两条粗辫子,她端着鱼片粥走进屋里,低头看看沉睡中的黑衣男。 他长得很高,起码一百八十五以上,身材相当厉害,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满身肌肉型(这点无庸置疑,她确实脱光了他的衣服),他眼睛狭长,上头两道很有个性的浓眉横过额际,他的皮肤相当白皙,和女子有得拼,照道理推论,他应该是帅的,但眼见为凭,没亲眼确认的事情,她不敢百分百断言。 这样的男人是什么身分?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追杀他?认真想过半晌后,她耸耸肩,担心那么多干什么,又不关她的事,她更该担心的是还未归家的亲爹。 转身出屋,山光西落、池月东上,她等了又等,爹爹始终没回家,不禁有点着急了。 爹爹不轻易承诺,可这回他亲口承诺过,还承诺得无比郑重。 所以是……差事太棘手?不至于吧,不就是个小宫女之死。 但凡看过宫廷剧,都晓得后宫经常要死人的,别说小宫女,嫔妃的死亡率也不低,这种情况相当合理且正常。 想想,把一群无所事事的女人关在一起,不斗个你死我活生活未免太无趣,敢进宫就没资格当白莲花,都打定主意以争斗为日常生活,即使不幸被斗死,也只能埋怨自己能力太弱。 所以死个小宫女很严重吗?就算死的是嫔妃,那也只能认命,谁让你哪里不好待,非要抢进那块肮脏地?为这种事情让臣官进宫撤查,皇帝是疯了吗? 那天汪伯伯来家里说起此事,看着爹爹满脸的跃跃欲试,她就不乐意了。 她不理解皇帝,小小宫女之死竟闹得这么大,不都说家丑不外扬,怎地,突然觉得扬几下,也没多大事儿? 也对,皇帝的名声已经烂到太平洋,再臭还能坏到什么地步?人品、人性都丑毙了,还会在乎那点儿家丑?但皇帝不怕丢人,却倒楣了小小的百姓之家,一纸圣旨下达,爹爹立马收拾行装进宫去。 汪伯伯说富贵险中求,说七品小县官无缘面见皇帝,有此等奇遇,该焚香祝祷、感激上天赐下奇蹟,还说爹爹若能查出个子丑寅卯,必定能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不必了吧,乱七八糟的国家,乱七八糟的朝代,平安就是最大福分,可惜她的话语权不高,否则早就让爹爹辞官回家。 餐桌前的向萸捧着脸,心思渐远…… 街道那头人声鼎沸,十几个人簇拥着一副棺木,动作整齐地朝向家走去。 路上百姓纷纷探听消息,在知道棺木里装的是向文聪那刻,有几个百姓忍不住跪地磕头低泣,向青天那样的好人该长命百岁,怎会年纪轻轻撒手人寰?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年头官员贪贿得多清廉的少,读书人都盼着当官后大捞特捞、发家致富,说句不怕砍头的话,在百姓心里,官员不比土匪好到哪去。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视民如子的向青天,好不容易百姓对朝廷多出两分信心,可他竟然死了? 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汪宜禾走在棺木前方,一张脸皱成苦瓜,唇舌发涩、心沉重,当初怎会被猪油蒙了心,对大理寺推荐向文聪呢? 现在他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转头无奈地看向妻子,妻子却狠狠刨他一眼。 让你多事,搞成现在这种情况! 他明白妻子心有不甘,但别无他法呀。 庄氏心头则发苦,弄不明白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不过也幸好是这样,否则白衣素服送葬的,将会是自己和儿子,当初大理寺指定协助办案的是自家夫君,毕竟薛紫嫣是从丈夫辖下的知林县出身。 想到向文聪、向萸,再想想无辜的儿子,她既无奈又愤怒。 “琴娘……”汪宜禾软弱的口吻让庄氏火气再添三分。 唉,他何尝愿意,向文聪一死,他无法对向萸交代,无法对老百姓交代,如果向萸不肯接受提议……对上头,他也交代不来。 “向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官,老天爷祢怎么不睁睁眼?” “张公子被权贵打断腿,若不是向大人明查秋毫,他只能白白废了。” “林家少妇也是,分明婆婆与人通奸,却推到媳妇身上,害她差点自尽以证清白,幸好向大人查明冤情。” “这么好的官,怎么会死去?” “还不是『那位』的错,自己无能,光会屠杀良臣。” 百姓的议论声传进汪宜禾耳里,吓得他小心肝颤个不停。 亲爱的百姓们,他给大家磕头行不行,嘴巴缝牢些,话别乱说,若是传进贵人耳里,百姓的头颅稳不稳他不敢肯定,自己这颗肯定会留不住。 战战兢兢地,一行人终于来到向家,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敲了敲门。 回来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向萸跳起来,兴冲冲地打开门,笑容却在目光对上汪宜禾的面容后凝结,视线缓缓转移,落在那具黑色棺木上头。 夜里抬棺到人家门前,懂不懂礼数啊?除非汪伯伯是想暗示爹爹升棺发财? “萸儿,你爹死了。” 一句话,咚的,她坠入深渊,心脏被砸成齑粉……像是有只巨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脑袋,施展全力、硬生生地想把她的脑浆给挤出来。 超痛……发不出声音的疼痛,每个细胞、每寸知觉都痛到让她想撞墙。 她想哭、更想吐,她不理解怎地一夕之间世界翻转,今天是爹爹的生辰啊,她做了满桌子的好菜呢,她还打算唱歌跳舞效法老莱子娱亲,告诉爹爹,这个世界他是她的最爱。 不应该的、不会的,这只是个玩笑对吧,她试着让怀疑来否定眼前一切,但汪伯伯的表情却让她无法遁逃。 所以是真的,不是玩笑,她日夜等待的那个男人……不在了? 她没有死,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死去,魂魄飞到很高的地方低头俯瞰,看着地面上的自己,看着自己被千刀万剐,切得不成人形。 她用了好大力气,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我爹……怎么死的?” “萸儿,文聪兄弟身子弱,谁知他会水土不服,不幸在宫里暴毙而亡。” 瞬间,她的伤心转变为愤怒。水土不服?能不能找个更合理的藉口?这里离京城才几里路,又不是跑到塞外去和亲,哪来的水土不服? “汪伯伯还是说实话吧,爹爹进宫后发生什么事?是查不出凶手皇帝迁怒把人杀了,还是爹爹查出不能曝光的凶手被人灭口?”她一句追着一句,咄咄逼人。 汪宜禾心惊胆颤。这丫头该死的聪明,差事办成这样,自己要怎么覆命? 他不断给妻子使眼色,庄氏虽不满还是拉起她的手,“萸儿,我们进屋说话。” 狠狠甩开对方,她冷眼看向庄氏。“伯母有话就在这边说。” “别倔强,这样闹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她压低声音恐吓。 见向萸固执,汪宜禾越发焦虑,这次的事是上头亲自交代下来的——要化解到船过水无痕,可瞧她这态度,摆明要掀起大风浪。 “爹都死了,我还要什么好处?”她偏要拉高嗓门,爹爹已死,天底下再没有事情可以吓得了她。 见状,庄氏让跟来的嬷嬷架起向萸,半推半扯地把她拉进房间。 汪宜禾松了口气,连忙指挥众人把棺木抬进厅里,动作麻利地布置起灵堂。 庄氏让嬷嬷们退出去之后,看了看左右才语带威胁道:“胳臂拧不过大腿,你再闹你父亲都不会回来,你该庆幸上头没有降罪向家,还补偿百两银子。” “我爹的命只值百两?倘若死的是汪伯父,伯母会因为百两而庆幸吗?” 这话怼得太狠,但庄氏生生吞下怒气。“愤怒无益于事,你该尽快让你父亲入土为安。” “爹爹死得不明不白,请问伯母,我要如何才能够『安』?” “追根究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宫斗全靠演技 第3节 “我需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我心安了,爹爹入土才能安。” “你又不是傻子,难道猜不出来?你爹是谁让进宫的,那里谁最位高权重?他不允许动的人谁敢动手,除非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没株连向家满门,你就该感激涕零。” 所以……真的是渣帝? 脑袋瞬间清晰,若凶手是皇帝,那么确实胳臂拧不过大腿,她的生气确实无济于事,自己能做什么呢?不知道,但她必须冷静、沉稳,必须认真想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咽下愤怒、压制伤心,她逼迫理智出头。 庄氏见她不语,以为被唬住了,懂得害怕就有救,至少没蠢到令人发指。 她缓下口气续道:“我明白你很伤心,但这种事谁都无能为力,若你孝顺,就该想想你爹天上有灵,最希望看到什么?他肯定希望有人能照顾你,希望你下半辈子有所依托,为了你爹爹,在百日内成亲吧,让他放心去见你娘亲。” 成亲?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提议,向萸偏头望庄氏,她在想什么? “我与你娘性情相投,咱们两家经常往来,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与汪哥哥也能说得上话,若你同意,与你汪哥哥成亲如何?”她一口气把话说完,生怕自己反悔。 庄氏强行压下不满,儿子早就心有所属,对方的父亲可是三品大官,有岳父提携,儿子的仕途必能平步青云,偏偏向家出了这事……唉,可怜的儿子。 两家人走得近,向萸怎会不知汪哥哥与李姑娘的事,庄氏突然做出这种提议…… 是谁的意思?不会是庄氏,她对李家满意极了。 汪伯伯吗?更不可能,他善于忖度时势、趋吉避凶,绝不会把自己送到刀口,皇帝是她的杀父仇人,仇恨值明明白白挂着,西瓜偎大边,他躲自己都来不及,又怎会亲自送上门? 那么是谁呢?谁能逼得他们夫妻低头? 向萸想不出来,但不管是谁,她都不会同意,更不会顺着旁人安排行事。 “多谢汪伯母照拂之意,但我决定招赘婿,延续向家香火。” 闻言,庄氏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眼底升起笑意,生怕她改变主意,于是急忙接话。“行,你心里有主意就行,咱们先办好你爹的后事。” 她轻拍了拍向萸的手,一路上的不甘与愤怒瞬间消失无踪。 此时的另一边,向文聪屋里,躺在床上的黑衣男咬紧了牙关。 床边站着个男人,他的体型魁梧,留着满脸的落腮胡,两个铜铃大眼盯着他看,像只大熊看着猎物似的。 覆在脸上的巾子已经除去,如向萸所料,他确实长得非常英俊,但现在如画五官皱在一起,紧抿的双唇惨白,戾目射出精光。 两人都没有说话,皆拉长了耳朵窃听隔壁房间里的女人对话。 她是向文聪的女儿?天,这是什么样的缘分,竟然把他们给拴在一起? 如果她知道自己就是她的杀父仇人…… 多年好友,杨磬自然明了他的心思,是罪恶感重了吧?他不知道该找什么话来安慰对方,只能说:“她缝的伤口很丑。” 所以咧?黑衣男白眼一翻,他的伤口再丑,能抵得过人家的丧父之恸? “她煮的粥很难吃。”杨磬补上一句。 他很想叱骂,但是伤重体虚没有办法,只能问:“我们的人在外面吗?” “对。” “那走吧。” 父亲的死亡让向萸无法理智思考,所有知觉被报仇给霸占,她恨极了坐在龙椅上的渣帝,她总是作梦,梦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把渣帝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杀得他连进地狱,阎罗王都不认得他是谁。 她哭、她怒、她暴躁、她怨恨,她整天处于无法解决的负面情绪中,旁人如何她不清楚,但她明白自己,这种情绪不会随着光阴流逝而消失,它只会一天一天啃噬她的心灵。 她总是不断想起父亲,想起他的疼惜宠溺,想起他说:“我不需要继室,我有女儿就行。” 是啊,她也不需要夫君,她有爹爹就行。 这些年父女俩相依为命、扶持彼此,他们共度的每一寸光阴都甜蜜无比,他们所有的快乐皆来自对方,他们约定好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再当父女。 但是这样的幸福被渣帝断送了,没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们连这一世的父女情缘都变得短暂! 仇恨日日增生,它催促着她必须做点什么来解决快要爆炸的心情,因此即便明白小虾米对上大鲸鱼,唯一的下场是葬送鱼腹,她还是决定报仇,没有太缜密的计画,她光凭直觉行事。 那日汪氏夫妻离开后,向萸发现黑衣男也不知所踪,她没有纠结太久就把他给抛诸脑后,因为太恨,太怨怼,也太忙碌。 她忙着办丧事,忙着卖掉房子,忙着把钱散给街边乞儿,教会他们传唱“清官落难曲”、“后羿射日救百性”。 她日夜赶工,写下《青天蒙冤记》,并在里头画了好几幅插画,因为心底有太多的情绪,里面的字字句句都无比煽动人心,就连图画都带着感情,书册完成后付梓,连印刷厂的工人都动容了。 她把所有钱全都拿去印书,然后雇人站在大街小巷,送给每个过往的路人。 当一切都布置妥当,她换上白衣素服,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昂首挺胸阔步走上大街。 “阿弥陀佛,施主留步。” 一名三十几岁的年轻和尚挡在向萸跟前,他身高中等,体型纤瘦,长相清秀、皮肤白皙,五官略显阴柔,属于那种脖子上有喉结能够证实性别,但穿上女装却也不违和的……伪娘。 向萸冷冷看着对方,一语不发。 “施主命门发青、驿马赤红,是否家中有亲人横死?” 她清浅一笑,自己穿着素服,不是亲人横死,难不成是要替渣帝奔丧吗?“师父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还有事。” “姑娘额头低陷、鼻梁出现赤筋,最近行事要特别注意,戒冲动,稳定心绪,否则轻则有血光之灾,重则伤及性命,还望姑娘行事前三思。” 她的目光越发冷冽,谁家父亲枉死,子女还能够戒除冲动?她就是奔着血光之灾去的呀,就是打定主意冲动,不介意伤及性命,连命都不要了,还三思个屁! 这世道就是如此,身为社会底层,想拽下高层一张皮,便只能拿自己的性命去拼,她不拼搏一回,难道要默默接受父亲枉死? 现在任何人想劝阻她,都会得到她的攻击,于是她等着,待对方多说上一句,立即以言语暴力还击。 和尚本想再多劝上两句,毕竟重活一世不容易,但看着她眼底的固执坚定,以及猎豹般的伺机攻击……算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他的善意,只是觉得可惜,分明有大好前途的。 轻喟,和尚了然,有人非要历劫他也没奈何,但愿老天再厚待她一回吧。 带着深意的淡然一笑,他转身离去,缓步慢行间,叹道:“命运始终掌握在人们手里……” 满腔恶意的向萸对着他的背影冷笑。这种废话别说了吧,她的厨艺不怎样,但煲心灵鸡汤却是一把好手,这种无济于事的费话她能说上一箩筐。 再次挺直背脊,向萸朝衙门走去,毫不犹豫地抡起鼓槌,咚咚咚!使尽全力敲击。 密室里,三个男人对坐。 一个五官秀丽,面如芙蓉柳如眉,漂亮到让女人自惭形秽的男子居中坐定,他依旧是一身黑衣,许是特殊喜好吧,可即使一身黑,也无损于他的美丽。 他旁边坐着长得像黑熊的杨磬,两个人的颜值天差地别。 但别小看杨磬,他可是杨丞相庶弟的外室子,太后的亲侄子。 杨家家风严谨,没想到不受待见的庶子竟收了妓女当外室,还育有一子,此等有辱门风的大事,把杨家面子给踩得稀巴烂。 太后看不下去下达了懿旨——去母留子。 庶子和外室生生被拆散,心碎难当,竟双双投缳自尽,留下无依无靠的儿子,最后杨磬便被送回了杨家。 令人厌恶的外室子,成长过程只有一个词形容,那就是悲惨! 另一边坐着的是瑾王周承,他是周国送来的质子。 质子就是身分相对高贵点的人质,谁让他的娘亲是巫族后代,身分低下却又美若天仙,迷得周帝神魂颠倒。 周承亲娘死后,他在后宫成了突兀的存在,别的皇子有娘亲,他啥都没有,因此当朝廷需要送质子出国门,周承就成了最简单的选择。 “晚了一步。”杨磬道。 “什么意思?”黑衣男口气寒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隔壁牢房关的女人告诉我,向萸一进监狱当晚就被人毒杀,屍体摆了一晚才被拖出去。” 黑衣男闻言大怒,很少激动的他握紧拳头,掌心里的杯子瞬间碎裂,划出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周承见状使劲儿扳开他的手,怒声说道:“松开,你是嫌自己的伤太少吗?我的药很贵的。” “把她的屍体找出来,厚葬。”黑衣男咬牙切齿。 他恨自己晚了一步,明知她那么愤怒伤心,明知她很可能会失去理智做出傻事,他居然没有派人日夜探看,没有阻止她做傻事。 周承明白他的愤怒,但这实在怪不得人,这些天他清醒的时间不多,被自己圈着养伤拔毒,等到能够下床了,才晓得向萸做了傻事。 杨磬没有周承的同理心,只有分析利弊、纵观局势理智。 听见这话,他不依了,不过是一个小小丫头,为什么有人非要她的性命? 那是因为她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大到影响某人的利益吧,而那些个“某人”势力肯定不小,没有必要就别冒险掺和,重点是人死如灯灭,就算厚葬对向萸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你别发疯,这些年我们心思用尽,好不容易才让局势发展到如今,你知不知道我们身边有多只眼睛牢牢盯着?一言一行都不能掉以轻心,要知道一步错步步错,你别为一个死人惹出是非。” “她只是死人吗?不,她也是我的恩人,没有她我早就死了,更别谈什么布局。”黑衣男寒下声嗓,冷眼看着杨磬。 几句话堵了杨磬,两人眼对眼,用目光逼迫对方就范,谁也不肯退让,在几回合的深吸深吐之后,最终杨磬败下阵,闷声回答,“知道了,我会去找,你尽快回去吧。” 每回对峙,杨磬总是妥协的那个,但即使他已经低头,黑衣男眼底的怒火依旧未消。 那女孩灵动的目光在脑海中闪过,她是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女子,而自己终究是负欠了…… 第二章 和想的不一样 新进宫女排成行,跟着管事姑姑走往每处宫殿。 进宫后受训三个多月,每天起早贪晚,除受训之外还得做事,她扫过地、进过厨房、洗过衣服、做过女红,很像医学院的学生,在实习期间必须在每一科都轮过一遍,最后才决定从事哪个专科。 她不打算留在厨房、浣衣局,她要走到能够接近“主子”的地方。 因此她比谁都吃苦勤奋、努力上进,处处展现自己与众不同的智慧,并且把谄媚巴结讨好那一套全数做尽,她做了过去的自己最轻蔑痛恨的事情。 被讨厌针对?那是理所应当的,但她不在乎,也不怨恨排挤自己的小宫女,她全心全意盯着目标前进。 在汲汲营营之下,她成功了,成功被挑选进入“甲组”。 那是类似于资优班的概念,她在组中竭尽全力表现,最终换到今天的机会,她不求高位,只求能够留在“贵人”身边。 因为,她想要离渣帝近一点,再更进一点。没错,她就是向萸,已经在地牢里死去的女人。 那天她没有吃饭,只喝下一杯水,没想到竟会出现剧烈的腹痛,她觉得五腑六脏全都绞在一块,在地上不断呻吟打滚,使尽力气把狱门拍得砰砰响,却始终没有人进来看一眼,那时候她明白了,自己的冤被官府给吃了。 什么小虾米对抗大鲸鱼啊,她连大鲸鱼的脸都无缘见到,就被旁边的小鱼小蟹给啃了,最后她吐血而亡。 死前,她满脑子想的全是……她的死亡能够引起百姓的讨论吗?她的书能够败坏皇帝的名声吗?有没有人在明里暗地议论皇帝有多糟?那股力量有没有大到足以撼动朝堂?先帝的儿子在驾崩之前死得乾乾净净,当今皇上是先帝亲弟福王的儿子。 换句话说,现在的皇帝死掉,还有一堆从兄弟可以继位。 那么这些兄弟当中有没有人对龙椅产生想法?有没有人期待有机会能够继位?现任皇帝暴虐无道、庸碌变态,在百姓的骂声中,多少人盼望着他早点驾崩,而自己提供的机会,有没有办法让这些兄弟们揭竿起义呢? 宫斗全靠演技 第4节 她希望自己的死亡,能够促成帝权更替,但是——她居然没死? 醒来时,床边一个女人冷眼看她,像在观察濒临绝种的动物似的。 她的脸很长,额头颇宽,身材微胖,锐利的眼神相当不讨喜。她看了向萸很久都没说话,向萸也不开口,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后来的后来,不知道哪个机关被按开,她问:“你真心想为父亲报仇?” “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你觉得呢?”向萸毫不掩饰眼底恨意。 然后又是一阵长久的对视,向萸怀疑女人企图从目光中读出她的心思,总之最后对方露出满意神色。 然后她进了宫,通过层层筛选,穿上正式的宫女服装。 而天,她将决定被留在哪个宫殿伺候。 向萸与一群宫女跟着林姑姑身后,从皇后、贵妃、庆嫔、瑜妃……一路走到太后的永福宫,每到一处宫殿,都会有几个小宫女被留下来。 皇帝的女人们长得……怎么形容呢——美人回眸如碧池激滥流波,美人莞尔若娇花百媚丛生,美人蹙眉似清风百转千回,风情百种、芳姿万千,让她有强烈欲望想立即提笔,将众美的容貌记录下来。 好,问题来了,众多美女环绕,为什么小小宫女之死会让皇帝大费周章? 这是向萸进宫后,一心想要知道的答案。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她想方设法、多方打探之下,终于探听出消息。 传闻皇帝喜男不喜女,后宫妃嫔再美丽也入不了皇帝的眼,这时宫女薛紫嫣华丽登场,皇帝竟对她产生一咪咪兴趣,那是何等殊荣。 果然有福气的女人做啥都顺利,伺候不到半年,肚子里就伺候出一个小小主子,皇帝有后,举国同庆! 喜庆呐、欢腾呐,齐国晦暗的天空终于出现一丝光亮,只要小皇子教养得当,再过几年,把渣帝给生生熬死后,大齐百姓就能脱离朝政证乱、贪官污吏的荼毒。 可惜这不是喜剧版本,好消息刚传出不久,薛紫嫣就死了,死得乱七八糟、死得莫名其妙,死得连渣子都不剩。 皇帝震怒,哭到太后跟前,太后命大理寺在一个月内找到凶手。但大理寺査不出个所以然,这时颇具名声的向文聪被推出来了。 然而向文聪空有名声,本人却是个扶不上台面的草包,査来査去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引得皇帝大发雷霆,最后赐死! 整个剧情烂到爆,烂到让她既难过又伤心,她必须用尽全力控制,才不会动手打爆说故事的小宫女。 那个晚上,她捂着棉被在里头痛哭流涕,不过很快就重新振作起精神,向萸告诉自己,终有一天父亲的故事将会由她来改写,到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天道终究要轮回。 话题拉回,截至目前为止,她没有被皇后、贵妃、各嫔妃挑中,眼看永福宫已经是最后一站,倘若没被选上,她的报仇将遥遥无期。 照理说依照位分尊卑,首先挑选的应该是太后,但太后正在接待贵人,因此姑姑带着她们先往别处去,到达永福宫时贵人尚未离开,她们只能站在烈日底下曝嘱,一动也不动。 拉长颈子、双腿并拢,下巴微收、挺直背脊,阳光晒得她头昏脑胀,有中热衰竭之虞,但不管是她或其他人都咬紧牙关硬撑下去,终于等到了天音降临。 “林姑姑,太后娘娘让你领宫女入殿。” 这话让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向萸抬眉,细数队伍剩余的人数——十二个,运气好的话是十二分之三,运气不好就是十二分之一或之零,她暗自忖度,在机会稀少的情况下,该如何让自己脱颖而出?跟随队伍进入永福宫,她用眼角余光审视四周。 “把头抬起来。”太后的声音温润慈蔼,令人颇有好感。 向萸依言抬头,却意外地对上太后的目光,她急忙垂下眼睑,太后对她的无理没有生气,反而浅浅笑开,长甲在椅背上轻轻一刮。 太后身边站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男人,浓眉大眼、目光温润,左颊处有个很深的窝窝,他有双爱笑的大眼睛,说一笑倾城、二笑倾国太夸张,但如果有必要的话,美人计可以用上一用。 他身穿白色长衫,腰间扣着琥珀玉带,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身材丰伟,气度翩翩,是那种但凡女人从身边经过,都会在心底烙下痕迹的男人。 他是敬王世子,人称玉面将军的齐沐瑱,前几年他挂帅到边关驻守,打了几场胜仗、立下功名,让他有了名声,不过从称号中可知,比起战功他更广为人知的是“玉面”二字。 他的父亲敬王是先帝兄长,之所以与皇位失之交臂,是因为童年时期受伤导至左腿腐了。他脾气温和,待人亲切,与皇兄皇弟、百官权贵都保持良好关系,当然他也很受文人推崇,因为他有一手好丹青。 大概是受父亲薰陶,齐沐瑱对于画画也颇有些涉猎,当年打完仗回京,不恋栈权力的他立刻上交虎符,只在兵部挂了个闲差,从此当起富贵闲人,成日画画弹琴,闲来无事就到后宫转悠,陪陪皇帝下棋,和太后娘娘说说话,日子过得快乐逍遥。 打向萸进入殿中,齐沐瑱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倒不是因为她漂亮或特殊,而是因为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好像他们本来就是朋友,这种感觉太奇怪,他确定自己不曾见过这个小宫女,所以哪里来的熟悉? 同样的问号,也出现在向萸心底。 当你始终被人牢牢紧盯是会有感觉的,因而向萸微微抬头向齐沐瑱瞥去一眼,没想到说不清的熟悉感竟然迅速涌上,这让她无比疑惑。 两人视线对上,齐沐瑱微微笑开,看着那双黑白分明、透着慧黠的眼睛,瞧她因为紧张不自觉轻舔嘴唇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心喜? 怪,明明长得不美丽,顶多那双眼睛还可以,顶多那头黑发还行,顶多五官称得上清妍,和他见过的女子根本没法比,但她灵动的表情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引得他想一看再看。 太怪异、太诡谲,太莫名的感觉勾出他的纯粹笑意。 太后没注意到他们的眉眼官司,从头开始一个个问:“你擅长什么?” 多数的人回答女红厨艺,也有人说琴棋书画。 直到太后灼灼的目光对上向萸,她连忙撇开疑惑,想起这次要极力争取表现,无论如何都要被太后留下来,于是高调回答。“回娘娘,奴婢擅长在墙上作画。” 画画?齐沐瑱对她的兴趣又提高一层。“娘娘,要不让她作幅画看看?” 太后掩嘴轻笑。“人人都说敬王是画痴,依本宫来看,你也不遑多让。” 齐沐瑱大笑,笑出满脸灿烂阳光。“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娘娘就让她试试?” “行,本宫也想看看,谁那么大胆子,竟敢在敬王世子面前自称擅画。”太后觑了向萸一眼,眼神温柔慈蔼,没有身处高位的精明高傲。 因此报过姓名之后,宫婢上前,领着向萸到邻屋作画。 这一画,她就没有停下来过,不吃不喝、竭尽全力把图画好,她认定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期间太后数度派人过来查看,发现她没有停止的意思,便也没有打扰。 就这样、整整十二个时辰,她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图画。 这是她第一次画人像,在这之前她为了赚钱,在各豪门里作画,画的几乎都是风景,高山、大川、亭台楼阁……一幅画公定价五十两,如果觉得她画得不错,赏赐不拘多少。 一天天的,活儿越接越多,向萸本以为这样继续下去,自己早晚能够赚出名号、赚出一幢豪宅,也赚足爹爹的退休金,没想到计画永远追不上变化。 向萸爬下阶梯,退后几步、上下细看,检查还有哪里需要补强。 比起过去画的,这幅不算大,比例是真人大小,这也是她可以这么快完稿的主因。 她画的是太后,呃……加了美颜和滤镜的太后,也就是都看得出来是谁,但美上了好几个层次。 画中小轩窗里的人正在梳妆,清浅的笑容漾在太后脸上,屋外芭蕉叶随风轻摇,阳光透过窗桥照在她的脸上,无比的温柔婉约,无比的美丽端庄,也无比地让人别不开眼。 可以了,她对自己说。 正准备转身寻人禀报太后画作完成时,没想到一转身,就看见远处太后领着齐沐瑱走过来。 齐沐瑱一早就进宫了,皇帝还在上早朝呢,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小宫女的画技是不是像她说得那么“擅长”。 太后被他的迫不及待给惹笑了,刻意忽略他的心急,硬是留他吃过早膳、聊上一段,才肯应了他的心意。 这会儿心花怒放的他,扶着太后慢慢往里走,边走边说话,太后认真听他说,难掩的笑意在眼角扩散。 看着齐沐瑱,她其实有点难过,当年就不该过度贤德,如果坚持让乖巧听话的沐瑱入宫,也许现在就不会这样闹心了吧? 说到底也不能怪她,当年娇娇嫩嫩的小沐谦也是懂事得很,让他往东就不会往西,让他坐下他绝不会站立,谁晓得长大之后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是因为尝到权力的滋味?是后宫总把人教坏?是他的天性如此?还是说……那个人的儿子天生就是要与她作对?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抉择已经做出,事到如今能做的只有尽力修补错误。 走得近了,齐沐瑱看见向萸低着头,规矩地立在一旁。 不自觉地扬起微笑,依旧是说不清的熟悉与欢喜,好像只要眼角余光瞄见她,心情就会瞬间雀跃。 很奇怪,但也很喜欢,片刻的思忖间,他已扶着太后进屋。 当目光对上墙壁画作,屋里瞬间静默无声,连呼吸得重了,都彷佛是种亵渎,十几个人、十几道目光全数凝结在画作上。 从来没人见过这样的画法,好像把活生生的人给嵌进墙壁里似的,画中人的一颦一笑都真实得让人惊呼,看那轻扬的头发,衣服不经意间勾勒出的弧度,手背上的毛细孔…… 太后再也别不开眼,看着朱唇粉面、玉软花柔的女子,看着她翦翦秋瞳里映着的谦逊敦厚,恍惚间,她看见进宫前的自己——那个乾净清澈的自己。 突然间觉得无法喘气,太后抚着胸口,眼底凝聚了湿气。 “好,画得太好了,你的画是谁传授的?可否为我引荐。”齐沐瑱激动地朝她走近,嘴角咧着大大的笑意,满眼欣喜。 四目相对间,她忍不住扬起笑颜,他是开朗王子吗?什么都不必做,光是笑着就让人不由自主跟着开心,也许是因为笑容会感染,也许是因为他全身上下自带太阳光环,他这样的人很有魅力,让人无法不喜欢。 “回世子爷,师父姓柳名旭和,已于去年仙逝。”她说的是教授的姓名。 “柳旭和?没听过他的名字啊,有这么一手好画技,当闻名于天下。” “师父身子羸弱,很少出门见人,也没有什么画作流传世间。” “原来如此,倒真是可惜了。”他回到太后身边,盈盈笑道:“太后娘娘,可不可以把这个小宫女赏给侄儿?” 这话让向萸心脏猛地跳快几下,如坠深渊! 不行啊,她好不容易才进宫,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机会,她一天一夜不睡觉拼命画图,不是为了找到一个托付终生的男人。 她不想徒劳而返,但对方身分高贵,轻飘飘几句话就可定下她的终生……怎么办?要如何脱困?她转动脑筋,试着找出合理的拒绝说词——如果太后点头的话。 太后看一眼兴奋的齐沐瑱,摇头。“这可不行,昨儿个我已经让人把她分派到德兴宫伺候,等她画完图就立刻送过去,” 倏地,坠入深渊的她被弹性带一把拉到天堂。德兴宫?那是渣帝住的宫殿呐,太后娘娘居然要她去伺候皇帝? 向萸强抑满腔激动,这是要芝麻来了个大西瓜?老天未免对自己太好了,原本求的是留驻永福宫,再慢慢想办法靠近渣帝,没想到……这会儿她好想跪在地上,重重磕头,真心实意对太后大喊: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幸而理智尚存,她知道什么动作都不能有,现在必须紧咬牙关,把头压得更低,不透露出任何情绪。 齐沐瑱抗议了。“太后娘娘又不是不知道皇上讨厌宫女,何必嘛,这样一来又要同皇上闹得不开心。” 齐沐瑱没把话讲明,但在场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包括向萸。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是断背山,太后娘娘为让他留下子嗣,能用的法子全用上了,光看后宫嫔妃的数量和颜值,就晓得太后为这件事操碎了心。 但她再努力也无法按着牛头逼喝水,于是皇帝年过二十,别说有个能打酱油的儿子,就连只辑螂也不见嫔妃怀上,好不容易来个薛紫嫣,偏偏又落得那样的下场,莫怪太后愁白了头发。 “就算闹心也没办法,否则日后黄泉之下,我有什么颜面去见先帝。” “要不换一个?侄儿去找十来个美女交换向萸?” “你都能找到十来个美女,干么非要她?”太后笑着瞥他一眼。 “可侄儿找不到一个像她这么会画画的呀。”他满脸恳求。 “你啊,跟你爹一个模样。” “娘娘答应了?” “没有,向萸是本宫特地挑选的,别人都行,独独她不可以。” 特地挑选?什么意思?莫非太后知道她的身分?这句话勾得向萸心脏怦怦狂跳,她握紧双拳,额头冒出冷汗。 “她的八字特殊,恰恰与皇上相合,本宫可是派了人到处寻找,大费周章才找到的。” 宫斗全靠演技 第5节 呼……二度历经冰火九重天,她一点一点吐掉胸口郁气,安慰着自己:没事,能过关的。 “又来,上次的薛紫嫣也是这样,可她终究没诞下皇嗣啊。”齐沐瑱极力争取。 “但她确实怀上龙嗣了,要不是小人作妖,唉……功亏一篑,这次要是再有好消息,本宫就把人接过来亲自照顾,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太后目光灼灼,笑得向萸头皮发麻。 她竟然要被当成薛紫嫣numbertwo?所以她要伺候皇上什么?日常生活加上床间运动吗? 咬紧下唇,向萸瞳孔紧缩、心脏狂跳,小脸惨白、双唇无色,她又想跪地了,但这次不是喊千岁而是喊:娘娘饶命! 可惜不能够的,小小宫女怎能拒绝大大皇帝?所有人都认定的殊荣,为什么她要求饶?这一求,她又会曝露出什么? 再说了,丢掉这次机会,下一次在哪里?也许这是她唯一的一次。为替爹爹报仇,她连性命都可以割舍,薄薄的一层处女膜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缓下神色,保持镇定。 太后没有遗漏她任何细微的表情,眼看她从害怕惶恐、不知所措,到镇定、平静,太后笑了,是个聪明孩子呢。 她啊,就喜欢聪明的,如果皇后、贵妃有她的聪明,现在哪里还需要那么累? 眼观鼻、鼻观心,向萸站在皇帝跟前,让他打量个够。 皇帝长得还可以,如果不是先看过齐沐瑱,他的分数应该还可以再高个三、五十分,但是现在……给个及格边缘的分数,已经是她宅心仁厚。 认真一点形容吧,他就是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就算在聚光灯下停驻,你也不会发现他的那一型,换句话说,就是太过路人甲乙丙。 她控制着呼吸,静静等待暴风雨来临。 毕竟皇帝觉得女人很恶心,毕竟薛紫嫣的事件刚过去不久,毕竟她的长相只是清秀而已,毕竟她是太后硬塞过来的女人,毕竟他是暴虐无道大昏君……总之,他有千百个理由可以狂虐自己,而她需要做的是忍耐忍耐再忍耐,直到他放松戒心,视她为身边人,她才有机会动手。 杀皇帝这种事需要时间酝酿,必须一蹴而就,因为她只会有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来吧,向萸已经打定主意,全盘承受他的暴力。 鞭子、铁链、烙铁……她在脑中把满清十大酷刑都想过一遍,她甚至开始估算着自己对疼痛的接受度时,没想到皇帝开口了,还说了句让她怀疑自己听觉神经的话。 “小顺子,给她挑个房间,等休息够了再带她过来。” “咳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说好的暴虐呢?不是罔顾性命喜欢打杀宫人? 不是性格变态,喜欢剥人皮当游戏?怎么会这么体贴,还让她休息够了再过来? 向萸猛地抬头,没有对上他的眉眼,却对上五根漂亮修长的手指头,上面端着一盏微温的茶水,以及微温的口吻。 “还好吗?喝口水会好一点。” 怎么办?这茶水不会有毒吧?要不要喝?也许这是一种试探…… 犹豫再三,最后她还是仰头把水喝了,但喝得太猛她又咳了,这回咳得越发剧烈。 以后再有人添水给她止咳,她会认定这是谋杀。 而在微温的茶水和口吻之后,她又收到微温的掌心,一下两下三下……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是怎么一回事?比起体能暴力更上一层楼的精神凌虐吗? 抬眼对上他,就见他在笑,好像从她进屋之后,他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 都说相由心生,那个不管百姓死活,只会饮酒作乐、耽于男色的皇帝,就算没有脑满肠肥、鲔鱼肚横生,至少也要双眼浮肿、一脸的肾虚样吧,但是没有,他的五官虽然平凡却很正常。 听说心胸狭隘、暴虐狠戾的人,应该类骨高耸,带着一双三角眼,眼白多于眼瞳,目光邪气、视线凌厉,但是他的眼睛很清澈,乾净得像没受过污染的泉水,他的眼神温和,带着微温感,像秋天午后的阳光。 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怎么眼见与耳闻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又不是孩子了,怎么会喝个水也呛着?” 这个口气是……宠溺? 夭寿,这是最新杀人法?向萸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把所有她能够想到的阴谋全部转过一遍,试着归类他的举止属于哪个项目。 她归类不出,只能一退再退,退到门边,退到她觉得安全的范围。 齐沐谦看着她的动作,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扬扬眉毛,大步一跨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将额头凑近,低声问道:“你害怕朕?” “不、不害怕。” “不害怕怎么会抖成这样?” 始终站在一旁的小顺子把眼珠转到另一个方向、努力压下不断想上升的嘴角,皇上这是在……调戏小姑娘? 要怎么回答?向萸脑袋当机中。 “不要害怕朕,朕不会害你的。”说完他退开两步,回到案桌旁。 这会儿她终于可以顺利呼吸了! 齐沐谦一个眼神暗示,身子板瘦小,一脸机灵的小顺子带笑上前,准备领向萸下去之前,先把怀里的布袋放在御桌上。 “皇上,快打开看看。” 再度怀疑听觉神经,向萸转头看向小顺子,他居然用这么随兴的口气和皇帝说话? 向萸刚进宫不久,受的礼仪教育是最最基础的,但光凭基础,她也晓得这样对皇上说话,杖毙都不算一回事。 更教人匪夷所思的是,皇帝竟然应声了,不但应声,还带着期待的表情,边解开袋子边问:“是什么好东西?” 不、不会吧,这么亲民吗? “是野栗子,奴才的娘带来的。”宫女太监每个月有一天可以面见家人,只要亲属在月底前做好登记,就能在初五时到宫门前见上一面。“奴才的娘知道皇上喜欢这一味,昨儿个特地到山上找来,今天一人早就烤好送来。” “替朕谢谢你母亲。” “是,向姑娘随奴才来。” 姑娘?她不是来当奴才的吗?是太后把她的“用途”预先告知过?既然如此,渣帝不是应该更愤怒?齐沐瑱明明说安排女人会让皇帝与太后之间闹意见不是?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太监的娘居然晓得皇帝喜欢吃栗子?皇帝不是每道菜不能吃超过三口吗?还有,一个暴戾恣睢的主子,怎会赢得奴才的真意相待?因为小顺子在他面前比较特殊吗? 迷糊了,不过她不认为会有人愿意为自己解惑,于是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跟着小顺子下去。 两人先后离开,齐沐谦的眼珠微动,视线紧紧跟随她的背影,胸口波涛起伏,某些东西快速划过眼底,他必须依赖深呼吸才能阻止情绪外露,不过……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漏了两分心意。 “向姑娘,还有三处屋子是空的,你喜欢住大一点还是小一点,有一处旁边种满昙花,有一处邻近小池塘,池塘里种了荷花……”小顺子哇啦哇啦说个不停。 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但脑袋却逐渐清晰,一个长期生活在暴力阴影底下的人,应该小心翼翼、沉抑阴郁,不会有这么轻松的态度与表情,所以谣言有误? “姑娘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我去跟赵伯讲一声,他是咱们德兴宫的厨子,他的手艺啊,我敢说绝对不输御膳房那群眼高手低的,赵伯每天都在钻研新菜品,有一次他煮了道酸菜鱼,天呐,酸得让人倒牙,皇上吃一口就喷了出来……” 要气得杀人了对吧?向萸心想。 “大家都看好戏似的,等着他受罚,没想到皇上不但不罚,还夸奖他有想法,从那之后他可得意啦,尽情的搞,他说厨房就是他的战场,好吃难吃的菜通通上桌,你没遇上那段时期,每天吃饭都得胆战心惊,不过也因为这样,他的厨艺越来越好,所以向姑娘想吃什么,别客气尽管说,要是能考倒赵伯,我们记你一大功。” “你们这里的奴才可以挑选住处吃食的吗?” “住处不行,但皇上不亏待下人,喜欢吃啥讲一声就可以。” 不亏待下人?怎么可能,她听到的明明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如果赵伯的事情不是捏造,那么他确实不是个苛刻的主子。 “之前的薛姑娘也是这样吗?” 小顺子故作神秘,嘻嘻一笑。“她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她是太后娘娘的眼线,别说住哪里得盯着,还不能随意乱走。” 小顺子这话透露出若干信息,德兴宫与永福宫之间有嫌隙?皇帝和太后并不齐心?但是向萸不理解,既然齐沐谦认为薛紫嫣是眼线,为什么还让她怀上孩子,最后却殒了命?是太后视她为弃子,还是皇帝不许她生下子嗣? 越来越乱了,后宫处处复杂,她简单的脑袋承受不了。 “我也是太后娘娘送过来的。”向萸试探着。 “可皇上让我们拿你当自己人啊。”小顺子想也不想张口就说,让向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啦,别想太多,姑娘快选一个住处,我去让人送热水,姑娘洗漱过后,就先休息一会儿。” “好。”她没继续纠结,直觉选了种满昙花的地方。 后来她才晓得那里离皇帝的寝宫最近,当然,小顺子指的另外两处也离皇帝都不远就是了。 为完成画作,向萸整夜没睡,再加上来到渣帝身边,三个月的努力总算心想事成,因此一躺下去她立刻沉沉入睡,连午饭也没起来吃。 小顺子过来探过,往桌上摆满点心水果之后,便悄悄离开了。向萸醒来时,已经看不到太阳,外头一片漆黑,只见天边明月斜挂。 她走下床,一眼就看见桌上的食物。 这时间所有人都睡了吧?向萸不打算麻烦人,想要将就着对付一顿,没想刚在桌边坐下,就见小顺子笑咪咪走进来。 “姑娘总算醒了,快跟我去见皇上吧。” “这么晚了,有事吗?” “皇上等着和姑娘用膳呢。” “用膳?现在快子时了吧?” “是啊,别让皇上等久了。” 没道理啊,皇上怎么会等久?怎么会等着和她用膳?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她满头雾水地跟在小顺子身后走,走没多久,他们就来到皇上寝宫。 心底怀疑这么近吗?她迷糊得厉害,但也……安心得厉害,这是不应该产生的感觉,身为复仇者,她自当绷紧每根神经、战战兢兢,绝对不是安心。 是小顺子的表现太随兴,还是因为这里处处弥漫着安心气息?她不知道,不过她不晓得、不能理解、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多到她只能选择不理会。 走进殿内,齐沐谦正在软榻上看书,见到向萸,他指了指摆满菜肴的桌边。 “坐,饿了吧?” 这是试探?皇帝想挑她的错处,然后把她送回永福宫,理由是——伺候不周?向萸没敢坐,迳自走到他跟前屈膝躬身道:“奴婢伺候皇上用膳。” 齐沐谦呵呵一笑,将书往榻上摆着,向萸下意识瞄一眼,《治水韬略》?他会看这种书?看a书才适合他的人设呀! “朕有手有脚,干么要人伺候,过来吧,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 说完他亲手为她添饭,这动作看得她眼睛瞠大。是哪个环节出错?皇帝是用来伺候宫女的吗?她是穿越到哪个朝代,才会发生与历史截然不同的事? “想什么呢?快点吃。” 又来了,又是宠溺,他不是很讨厌女人吗? 她傻傻拿起筷子,当发现碗里是麻油鸡饭时,鼻子突然酸了。这是爹爹的最爱啊,但是爹爹死了,她终于来到凶手身边,她应该怀抱满腔仇恨的,可是面对温和的男人,她突然不确定了。 不对,这是迷惑,他刻意制造某种氛围,企图洗去她的仇恨。 问题是他知道她是谁?不会的,大鲸鱼哪会在意一只小虾米,更别说去弄明白小虾米姓名,那么他这么做的理由是……反水?如果他和太后站在对立面,如果他认定自己是太后的人…… 齐沐谦双眼看着,看见她精彩丰富的表情,能猜得到她在想什么,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眼前这个女人却白得像张纸,让人一眼看透。 宫斗全靠演技 第6节 他假装没发现,弯下眉慢慢品尝菜肴。赵厨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下回让他把侄子领进宫来,他侄子的点心做得很不错,听说女人心情不好,多吃点甜食就能好转。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没有交谈,只有齐沐谦不时给她夹菜。 她停止继续猜测,因为不管猜到什么,都不会有人来证实她的答案;因为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轮番上阵,想越多除了头痛之外,不会有任何收获;因为她饿惨了,血糖低下、思考力跟着下降,所以就算是下毒,那也吃吧。 这顿饭,他们吃了将近半个时辰,齐沐谦才让人把东西撤掉。 向萸认为,今天这出演到这里够了吧,接下来各归各房,有什么阴谋诡计,等明天天亮再续。 谁知她刚这么想着,竟然听到皇帝说:“出去走走,消消食。” 皇帝都这样陪吃还陪走路的吗?她猛地抬眉,接上他无害、令人心安的温润目光。 想跟他走走吗?确实想的,想知道他到底要什么,想知道为什么自从踏进德兴宫,所有事情都与预料中不同,但是…… “皇上,这不合规矩。” 齐沐谦笑望她,反问:“你很在乎规矩吗?” 不在乎、讨厌、痛恨!她厌恶那个发明规矩,逼下位者遇到上位者就得跪来跪去的坏人。 可她仍旧违心答道:“能不在乎吗?这里是皇宫。” “皇宫确实必须在乎规矩,但这里是德兴宫,人心比规矩更重要。” “意思是,皇上想收买奴婢的心?”她大起胆子,接下这句。 两两对望,半晌,齐沐谦笑了。“嗯,朕想。” “为什么?奴婢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轻重不是自己评价来的,而是别人心中的杆秤称量出来的。” 所以你知道自己在别人的杆秤里是什么重量吗?差一点点,她又大胆了,幸好理智及时阻止。 见她不接话,他拉起她走出去。 她不敢拒绝也不能拒绝,她很清楚太后派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所以接下来呢,让她睡饱、吃饱,消过食之后,是不是就该脱光光抬上床,展开一夜激烈的播种运动? 看着她转个不停的眼珠,齐沐谦想笑,被弄糊涂了吗?无所谓,很多事于她本就糊涂,有他护着,她就安安心心待着吧,动脑筋的事情他来做就行。 夜风微凉,小顺子举着灯笼走在前面,微弱的光芒照在路面上,一跳一跳的,像个不安分的小精灵。 她本想一路沉默,直到自己被送上床,虽然不愿,但这是报仇必须要的过程,她便也认了。 但齐沐谦显然不这么认为,走上鹅卵石小径时,他就开问:“进宫后,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她连思考都不曾,直觉回答。 小骗子。他莞尔一笑。“离家进宫,生活还习惯吗?” 他的问话太随兴,不像主子对奴才的口吻,搞得本就对规矩排斥的她也随兴起来。“为图谋一口饭,哪有资格说不习惯。” 小骗子,又说谎,她哪需要当奴婢来换取一口饭。 如果每说一句谎,鼻子就会长一寸,等两人对完话,她定会变成大象。 “怎会想进宫,外面没有亲人了吗?” “没有。”这句倒是完完全全的大实话。 这样啊……他垂下眼睑,心中轻喟,下一刻抬眼,笑道。“你安心住下来吧,往后朕有一口吃的,必定不会教你挨饿。” 向萸懵了,这话是皇帝该说的吗?就算天底下百姓全都饿死,也饿不着皇帝的吧?更何况这种话,不应该是丈夫对妻子说的吗?他的妻子明明是住在懿华宫里的那位呀。 想不透、弄不懂,她的智商和认定,在德兴宫里不够用。 “听说你喜欢画画,需要什么工具告诉小顺子,让他给你备下,闲来无事也可以到处走走,不过尽量别离开德兴宫。” 他要把她禁锢在这里?他要她当生孩子的工具,却不愿意她这颗棋子到处散布他的秘密?刚想到这里,就听他不疾不徐接话,一口气推翻了她脑中所想。 “如果不得不离开,就跟小顺子讲一声,要是时间到还没有回来,我才知道要去哪里救人。” 他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救人”二字时,她的鸡皮疙瘩瞬间狂冒。 他这是担心她成为二代薛紫嫣?他不断发出友善讯息,于她是好是坏?可是小顺子明明说她和薛紫嫣是不同的呀。 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女主光环,不认为自己走到哪边都会人见人爱,所以这两天,不管是齐沐谦或齐沐瑱的表现都太奇怪,怪异到她不时在心底呐喊:系统系统,是不是你突然出现了? “如果想见朕,就找小顺子传话,不过多数时间,朕不是在寝宫就是在书房,你可以随时过来。” 这么自由的吗?不怕她这个眼线给他制造混乱? 这一整个路上都是他在说话,她并没有回答,多数时间她忙着胡思乱想,提出一堆她自己也无法解答的问号。 就在腹中食物消耗得差不多时,他们终于走到她房前。 “时辰不早了,歇下吧。”他说。 听这颇有暗示意味的句子,她猛然倒抽口气,眼睛瞠得大大的,鼻孔也比平日开上两分。 她知道来了,吃饱喝足就该进行义务——乾柴烈火、兽性大发、翻云覆雨……她把所有a片场景回忆一遍,然后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重重点头。 她说不出“相公,我好饿”、“来嘛,妹妹想你了”这类话,但这个点头已经明白传达出——她准备好了。 然而接下来没有脱衣服、没有激情、没有爱抚揉捏,甚至连一个亲吻都没有,只有一句口气温柔的话,“晚安,希望换了床,你不会睡不着。” 然后他就这么走了?在她决定破釜沉舟、牺牲小我的时候,男主角头也不回地走掉?这是怎么回事,她猜了一个晚上,觉得最接近事实的状况竟然错误? 死死看着他踩着月光离去的背影,在短暂茫然之后,憋在胸中那口气突然松开,她赶紧转身进屋,用力问上门,以腹式呼吸平抑喘息不定的胸口,努力把刚刚的场景逻辑化。 她紧蹙眉心,下一刻感觉明白,她觉得自己终于探出真相——他喜欢男人啊,他是想当她的男闺蜜,想收拢她的心,想让她不为太后收用,想要她反水,做他和男宠的烟幕弹,对……吧? 屋里的烛光泄漏了她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回来的齐沐谦站在门外,看着她又拍胸、又打头、又吐气的,忍不住展颜笑开。 头痛了吧?左猜右猜怎么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宫里人人都成精,唯独她这样傻气,怎么能平安生存呢? 无妨,有他在呢,终归会让她落得一个好下场。 第三章 被设定为傀儡 夜静风凉,沉寂的宫苑里,只有几声夜鹭啼鸣,白天睡过一场,向萸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没想到头刚沾枕就进入熟睡状态。 这种状况只有在家的时候才有,那时爹爹就躺在隔壁房,隔着薄薄的墙,和爹爹道声晚安,她总是很快进入梦乡。 离了家、离了爹爹,她再也睡不了安稳觉,她经常失眠、夜起,经常恶梦连连,夜半惊醒,也经常对着月色直到天明。 她理解,这是因为不安恐惧,因为心事太多无法获得解决。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失眠状况竟然在德兴宫里改善了,不懂,这里明明是最该令她感到不安的地方。 不管怎样,能够睡得沉绝对是件好事。 但今晚冰冷的指尖贴在她的脖子上,像一条蜿蜒的长蛇般,她瞬间被吓醒了。 定睛一看,站在床边的女人她见过。 向萸被“毒杀”后清醒,站在身旁的也是她,问清楚她的报仇意愿后,人就消失无踪,之后就像是只无形的黑手,默默地安排了她的路——进宫,成为宫女。 “你来做什么?”向萸抓起棉被往床里缩进去,她不喜欢对方,她的眼神太锐利,下垂的嘴角让向萸感觉到威胁,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让人想退避三舍。 看着向萸的动作,女人皱起双眉。她这是胆大还是胆小,说她胆大,这畏畏缩缩的模样算什么?说她胆小,却又敢和皇权对抗,她搞不懂向萸在想什么。 “你还要替父亲报仇吗?”她的口气冰冷,听不出丝毫人气。 “要。” 女人见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脸上露出笑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床边。“皇帝喝茶时,每次往里头添一两滴,不要太多。” “这是毒药?会致死吗?” “不致死,你怎么报仇?” 是啊……向萸感觉额头出长黑线,自己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拿起药瓶轻晃两下,打开瓶塞闻闻味道,很淡很淡,有些芦荟的气味。 她抬头,考虑片刻后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问这个做什么?只要能惩凶扬恶,为你父亲报仇才重要吧?” “是,但我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更不想被当成刀子使。”没有人喜欢被利用,包括她。 “以你的本事,这辈子都别想靠近凶手,若没有我大力相助,手刃凶手、为父报仇于你而言只能够是作梦,与其想着自己会不会被利用,不如想想怎样才能尽快消灭齐沐谦,他的死是我们的共同目标,当成互助合作不好吗?” “既然是合作,就需要百分百的坦诚,你清楚我的一切,我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杀齐沐谦是为父报仇,你要他死又是为什么?” “有没有人说你很罗唆?” “我只是不喜欢糊里糊涂,做什么事都希望能够明白清楚。” “明白我是谁,弄清楚我的动机,你就不想报仇了吗?” “不会。” “既然如此清不清楚有什么重要?” “至少心里舒坦了。”向萸轻轻一笑,把毒药往前推开,摆明她不说,她就拒绝合作。 女人无奈,还是全身伤痕累累、要死不活的向萸更可爱,至少话没那么多。“我叫薛紫蔷,薛紫嫣是我的妹妹,我和你一样,想要齐沐谦的性命来补偿亲人。可以了吗?” 向萸静静看着对方,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收下瓷瓶了。 薛紫蔷见状,这才满意地推门离开,她的脚步有点重,身形有中年妇人的拖沓感,很显然地她并不会武功,既然如此怎能在后宫里来去自如呢? 向萸知道对方没说实话,也知道自己诈不出对方的坦诚相告。 假若她真是薛紫蔷,她真的认为齐沐谦是杀妹仇人,她大可利用齐沐谦对妹妹的亏欠把自己调进德兴宫,伺机动手,而非绕一大圈找上她出手。 再则,过去不知道她是宫里人无法推论,如今知道了,便可以猜测出来——首先她不是主子,因为在挑选宫女时,各宫殿绕过一圈,见过宫中大小主子,里面没有她。第二,她对后宫各处非常熟悉,连德兴宫都能夜闯,并且能随意进出后宫,还能摸进监狱救出自己,在在都显示她是高阶宫女,并且背后的主子身分非凡,毕竟堂堂知府不是任何人的帐都会买单。 所以她的主子是谁?齐沐谦的死对谁有益?细细思虑间,她把瓶子放在棉被上,用手指轻轻拨动。 手微颤,她想了很久,还是打开瓶子,往茶里倒进两滴液体。她试着说服自己——她没做错。 那人没说错,她想报仇却无能为力,是她的介入自己才有机会站在这边,就算对方真在利用自己又怎样?她终究能够顺利完成目标。 深吸气,放缓脚步,她极力稳住心绪,把茶端到齐沐谦手边。 他在看书,还是看那本《治水韬略》,听说南边发了大水,他这么担心吗?既然担心为什么把银子拿去盖行宫,却不肯拨款赈灾,这不是很矛盾? 齐沐谦边看书,边记录要点,向萸瞄一眼他写的……是真的用心,不是胡扯乱画。 他没必要演戏给小宫女看,换言之,他有心,也认真于朝政,倘若如此齐国上下怎么会弄成一团乱麻? 宫斗全靠演技 第7节 父亲说过,那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因为皇帝荒诞不经,百官无心民生,商人只注重逐利,而身为被压榨的最底层百姓,只能边受苦、边怨苍天。 终归一句话——他是个烂到爆的渣帝,可是一个烂渣帝怎么会……视线逐次从书柜上扫过,上头每本都与治国相关。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个好皇帝,只是前朝奸佞无数,无力整顿? 放下书伸个懒腰,齐沐谦弯弯眉头,对她说:“你已经过来好几天,找时间去见见太后吧,太后肯定很想与你聊聊。” 猛地抬头,胸口微窒,他晓得了?晓得太后想透过自己知道他的状况?离开永福宫那天,太后娘娘慈眉善目,细细叮嘱道:“儿大不由娘,小时候有块糖也会跑到本宫跟前显摆,可长大后心事多了,啥都不肯多讲,这让本宫这个当娘的能不操心?既怕孩子被带坏,又怕孩子闯祸无法帮着收拾,怕东怕西,唉……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半点无误,你过去后张大眼睛,帮本宫仔细看看,德兴宫里有没有什么奸佞小人,唆使皇上行差踏错。” 之前听着这话,向萸觉得没毛病,渣帝确实很值得担心,在其位却不谋其政,专搞一些天怒人怨的恶政令,让百姓恨不得能够射下这颗大太阳。 但是这些天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不确定了。 “把盒子拿过来。”他指指放在柜子上的木盒。 “是。”向萸依言上前取来,放在桌面上。 齐沐谦把盒子往前一推。“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送她?她才过来几天,啥事都没做,凭什么得赏?她不解,疑惑地望向齐沐谦,片刻后才小心打开盒子。 当她看清楚了,心脏猛然一抽,那是支簪子——好眼熟的簪子。 两个多月前,她及笄了。 在那之前,家里并不富裕,但爹爹认为女子的及笄礼事关重大,必须郑重看待,平日里挺箍搜的爹爹,竟然舍了一个月俸银买下玉石,他要亲手为她雕簪子。 那段日子爹爹走到哪里都带着雕具和玉石,一有空就动手。 盒里的簪子,玉料像爹爹挑选的那块,款式也眼熟得紧,爹把它带进宫里了? 爹过世后,心情乱到无法理智思考,在决定泼皇帝脏水时,她就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活着回家,于是家具连同里头的大小物件,都跟着屋子一起卖掉,她没注意玉石雕具还在不在家。 那么,如果这是爹爹的玉簪,齐沐谦转手相赠,目的是暗示她,他知道她是谁,知道她的目的,她的一举一动全曝露在他眼里? 或者那不是爹爹的,只是碰巧、恰好,两支簪子有几分相似? 她猜不出正确答案,便无法分析如何反应。 这时齐沐谦吃完手中那块糕点,端起茶碗准备就口,眼看他就要把毒茶喝下肚,向萸眼睛微张、手心颤抖,下一刻直觉反应,上前夺走了他手中的杯盏。 齐沐谦错愕地看她,而她也错愕,当场愣怔…… “茶凉了,奴婢去重新换过。”她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快步冲出书房。 凝望着她慌乱的脚步,齐沐谦无声轻笑。心肠这么软,全副心事都摆在脸上,这样的她怎么能够成事? 不过,他很喜欢,也很高兴她的“冲动”。 齐沐谦走得飞快,刚下朝听见小顺子的禀报,他立刻迫不及待往回跑。 宫中生活多年,他早已学会宠辱不惊、沉稳若定,再多的不平横在眼前,他都能做到心平气和视若无睹,但今天一个稀松平常的禀报,他被彻底惹毛了,而招惹出他不淡定的是齐沐瑱。 心底冷笑连连,龙椅连把手都还没有摸到呢,就侵门踏户挖墙角?是觉得他太软,还是直接拿他当死人? 齐沐谦笑眼眯眯地望向前方,只不过明明眼睛在笑、嘴角扬起,明明笑暦占满整张方方正正的阔脸……不知道为啥,小顺子看得心脏七上八下,感觉马上就要地动山摇、世间毁灭。 舍弃宫轿,齐沐谦一路跑回德兴宫,在没人的地方,他施展轻功、飞檐走壁,不多久功夫就把小顺子给远远甩掉。 他的目标精准,一回到德兴宫就直接往湖边亭子走去——那丫头最近迷上钓鱼,经常背着长竿提着窭子往那里去。 果然,尚未走近,远远地就看见齐沐瑱坐在里头和向萸聊天说话,两人神情愉快,对话一句接着一句,挺热烈、挺有默契,怎么,才见上几面就处出情谊了? 不简单啊,原来齐沐瑱只要肯对女人上心,就能飞快虏获少女情怀。 不爽——非常、非常地。 向萸面对自己可没有那么轻松惬意,也没有那么多的话题,不行,这情形必须改变!那天的事他全都知道,知道齐沐瑱极力向太后讨要向萸,知道他想拿十个美女换一个向萸。 在齐沐瑱眼里,女人等同于物件吗?还以物易物呢。 知道太后毫不犹豫地拒绝后,难得地,齐沐谦对她心生感激。 两人对垒经年,这可是第一次,太后做的事符合他的心思,这么好的太后啊,他怎么能够不好好“孝顺”? 噙起笑意,换掉满脸冷冽,齐沐谦大步朝亭子里走去。 两人正在对话,话题内容是他们都喜欢的画技,向萸在钓鱼,而齐沐瑱趴在桌面上,偶尔抬头看她、偶尔低头轻笑,细心地勾描起一幅“美人垂钓图”。 好吧,是言过其实,向萸称不上美人,不过君无戏言,他说她是美人她就是,这天底下的审美标准就该以皇帝为标准。 这话太狂妄,但还真的是道理,不然杨玉环那个胖子怎会名列中国四大美女? 离题了,齐沐谦大步进凉亭,毫无预警地,手掌啪地拍上齐沐瑱肩头,刻意施上力道,拍得他笔尖一颤,美人头上长出一颗大疙瘩。 与此同时,齐沐谦顺势挡住齐沐瑱看向萸的目光。 咬牙、忍气……一颗疙瘩坏却一幅佳作,他本想献图请美人笑纳,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破坏他妥妥的计画。 齐沐瑱强忍欲要喷发的怒火,稳住颤抖双臂,放下毛笔,准备起身请安。向萸动作比他更快,她放下鱼竿、果断起身。“奴婢给皇上……” “别多礼。”一旦面对向萸,齐沐谦的死鱼眼立刻活泛起来,他的虚伪笑容转换出真诚。“没事,专心钓你的鱼,中午咱们吃茄汁鱼片。” 他那口气语调,在在显示他和向萸亲密无边,他们是彼此的自己人,至于外来户……哪边凉快哪边蹲。 “是。”向萸坐回原处继续甩竿,脑袋却想着齐沐谦嘴里的茄汁鱼片。 这几天除小顺子外,她和赵厨子走得最近,一个是光会说不会做的厨艺界小菜鸟,一个是总想在旧菜色里变化出新品项的老鸟,两只鸟一拍即合,逮到机会两人就在厨房里叽叽喳喳,捣鼓出一堆能吃不能吃的东西,而两人的感情也就这么顺利成章地捣鼓出来。 前两天,小顺子还偷偷对齐沐谦说:“姑娘越来越像咱们德兴宫的人了。” 讲这话的时候小顺子满脸骄傲,好像当“德兴宫的人”就高人一等似的,完全忽略德兴宫是被整个后宫排挤的禁区,也是俗称冷宫的化外之地。 不过齐沐谦很喜欢小顺子的描述,很高兴向萸越来越像德兴宫的人。 “这么早过来?阿瑱忘记朕要早朝吗?久等了吧?”齐沐谦笑吟吟问,完全看不出片刻之前,他脸庞身体迸发出的惊人杀气。 “微臣见过皇上。”齐沐瑱恭敬作揖。 他的身体僵硬,因为厌恶。 他看不起齐沐谦,大齐传国以来,历任皇帝找不到比他更糟糕的。 不相信?去听听民间风评,去看看他坐上龙椅之后,朝廷风气败坏到什么程度! 治水不行、赈灾不行、贪官污吏横行,他唯一的好处就是幸运,边关无战事,邻国各有各的头痛问题,没有多余心力对付大齐。无数事实都证明他当不了好皇帝,既然如此就该退位让贤,偏偏皇帝这差事,不死不卸任。 都怪当年先帝和太后眼瞎、择他登基为帝,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 齐沐谦笑看他眼底的厌恶和鄙夷,却不得不对自己折腰。 心情飞扬呐,这叫什么?叫地位碾压一切,无论自己是昏庸还是废,只要他一天待在这个位置上,齐沐瑱有再多的不满都得收拾骄傲,向他俯首弯腰。 齐沐谦拉大笑意,拍上他臂膀。“什么微臣?咱俩啥关系,你这么喊是不拿朕当亲兄弟?” 亲兄弟?齐沐瑱冷眼相望,让齐沐谦的热脸贴在自己的冷屁股上。 但齐沐谦好像无感似的,热情地对他说:“你来得正好,朕恰巧得了张吴道子的画作,打算赠与你呢,你带回去,敬王叔肯定会很高兴。” “吴道子的真迹难觅,皇上还是留着吧。”齐沐瑱退开一步,刻意冷淡、故作疏远。 这番作为是为了告诉向萸,自己和风评差劲的皇帝虽有血缘关系却不是同道中人。 向萸有没有看明白不知道,但齐沐谦确定是明白了,恶念兴起,他偏要把两人绑定。 “说啥呢,哪次朕得了好物没给阿瑱留着?”齐沐谦缺心眼地朝他眨眨眼,态度亲晒,他们同姓齐,本就是一丘之貉啊。 面对他的嬉皮笑脸,齐沐瑱既苦恼又恶心,他总是让人别扭。于公,他看不起齐沐谦的愚蠢,于私,他感到亏欠。 从小齐沐谦就待他特别好,不管好坏都拉着他分享,齐沐瑱不愿意承认,但两人之间确实发展出几分微薄的兄弟之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齐沐谦老爱用这种“小节”来牵绊自己,害得齐沐瑱憋闷无比,他想要理直气壮对他下黑手,可齐沐谦总夺他的理、弱他的气,让他每次动作都感觉对不起他。 齐沐瑱不想接这话题,开门见山道:“皇上,请允许臣与向宫女说几句话。” 他认定齐沐谦不喜欢女人,更不会喜欢太后送上门的女人,因此打心里相信,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齐沐谦绝对会应下。 没想齐沐谦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他的请求。“不行。” “为什么不行?”齐沐瑱直觉反问。 他控制不了自己,阳光男孩瞬间转阴,隐隐有暴风雨将至的危险性,他脸臭口气凶、态度恶劣,圆瞠怒目死死盯住齐沐谦,一时间感觉眼前站的那个不是皇帝,而是他家小弟。 “阿瑱别恼怒,朕是为你好,母后挑那么多名门闺秀,你千挑万选终于定下亲事,眼看婚礼即将到来,万万不可出现波折。都知道未来嫂嫂『声名远播』,她的眼里揉不下沙子,明知如此阿瑱行事更该小心,千万别过度随兴。”齐沐谦劝得苦口婆心。他的目的是让向萸明白,齐沐瑱名草有主,而那个主……不简单。 向萸听懂了,眉心皱起,钓竿小小地抖了下——她不喜欢齐沐谦的暗示。 前前后后算起来,她与齐沐瑱仅仅见过三次面,她觉得他是个心胸宽大、坦承不伪装的男人,并且对于他,向萸有种无法解释的熟悉感,通常这种感觉被人们称之为“缘分”。 他的颜值很给力,态度很阳光,灿烂的笑容有强烈感染力,总之和他相处很轻松自在,加上两人都喜欢画画,有充足的话题可以相谈甚欢,她认为如果情况允许,他们有机会发展出友谊。 虽然不乐见他向太后讨要自己,不对等的阶级感确实让她不开心,但阶级观念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向萸无法以此来责怪对方,更何况齐沐瑱方才已经解释过,他之所以这么做是认定后宫危险,而讨要的主目的,是为了助她脱离险境。 因此即使她没有离开的意愿,却是承情的。 那么齐沐谦的暗示算什么?他把她当成挑拣高枝,准备攀登的假凤凰? 她不需要他的提醒,就算出身不好、身分不高,对不起,她的夫妻宫很正,她的八字命没有小老婆这个选项。 被齐沐谦小瞧了,她的自尊心受伤。 齐沐瑱冷眼望着齐沐谦,这是拉大旗做虎皮?“不过讲几句话,哪来的波折?” “阿瑱难道不知道后宫没秘密?今天你同向萸说两句话,明天传出去的就是你们相谈甚欢,后天可能就会传诵一阙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缠绵怜恻的断肠情诗,别忘记你的新岳家可是杨丞相,你确定要这么做?” “皇上不是把德兴宫防得滴水不漏,除非皇上授意,否则哪会外传?” “阿瑱太高看朕了,这整座后宫才是个大铁桶,朕这点伎俩哪能在长辈面前耍?自曝其短罢了。”齐沐谦口气中有着浓浓的自嘲。 向萸背脊挺直,好像鱼钓得很认真,但她没错漏两人的任何一句对话。 她把齐沐谦的自嘲听得清楚分明,可皇帝这个位置不是所向披靡、无所不能吗,他这话说得……莫非他受制于人? 眼角余光瞄过两人神情,他对齐沐瑱的讨好很清楚,而齐沐瑱对他的冷淡也很明白,两人的相处方式,好像后者才是位高权重的一方。 齐沐谦的话齐沐瑱无从辩驳,皇帝的处境如何,旁人不知他却心知肚明。 “多谢皇上提点,微臣明白了,不过还请皇上听微臣一句劝,倘若对向宫女无意,就别让她变成下一个薛紫嫣。” 齐沐谦挑起眉心,这是让他别碰向萸?意思是好花只能等待齐沐瑱来采撷,他没有一亲芳泽的资格? 有点想笑,刚学会走路,就以为自己能够飞越山川百岳?过度骄傲罗。 “向萸不是薛紫嫣,也不会变成薛紫嫣。”齐沐谦答得斩钉截铁,口气不如方才轻松。 “朕也想劝阿瑱一句,说话还是小心点好,不管怎样她都是朕的人,若是不小心漏了点话出去,她不好过,你也不会顺心。” 宫斗全靠演技 第8节 这是恐吓?哼!齐沐瑱不理会齐沐谦,直接朝向萸走去,在她耳边低语。“等我,早晚我会让你光明正大站在我身边。” 这一个个都把她当成什么了?齐沐谦的暗示已经让她很不爽,齐沐瑱又来“补充说明”?他好不容易刷新的好感度再次减分。 向萸无比反弹! 难道这里的女人非要挂上“某某人的专属标签”才能显现价值?难道她非要拥有齐沐瑱的关注才能得到幸福? 屁,谁稀罕,他身边是什么风水宝地吗?她在哪边都能光明正大站着,不一定要在他身边好不好。 向萸拉下脸,不管齐沐瑱是好意还是说错话,她都不想让他误解。 “多谢世子爷看重,向萸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我的人生是用来成就自己,不是用来为谁牺牲,或等待某人的。” 撂完话,转身收拾鱼窭,向萸告诉自己,自尊不重要、情情爱爱别上心,她有更重要的任务,别把情绪浪费在无聊的争执里。 没想到下一刻,啪啪啪……齐沐谦鼓掌,比出大拇指,半点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欣赏。 “说得太好了!身为女人就该有这样的豪气。女人之所以被人看轻,是因为她们把自己当成弱者,在别人看轻她们之前,她们先看轻了自己。” 怎么办啊?他越来越喜欢她了。齐沐谦突然感觉,她没同意汪家提议的婚事,真是好到不行。 背对齐沐谦的向萸听见这话彷佛被点穴了,手臂举在半空中久久不落。他居然同意她?居然不觉得她狂妄自大,失去女人应有的谦和婉约? 见两人唱和,齐沐瑱胸口作痛,他又要失去她了?又要输在齐沐谦手下?等等,“又”要?自己什么时候得到过她?不曾得到何来失去?他不理解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 齐沐谦挪步,挡住齐沐瑱的深邃眼神,因为那个眼神带着两分痛苦、三分沉重,好像他们俩人有过什么曾经,这种感觉颇糟。 “到朕书房坐坐?” 齐沐瑱回神,迎上齐沐谦的嬉皮笑脸,越发不耐烦,长这么丑还演什么玉树临风俏公子,不知道自己长得很抱歉吗? “多谢皇上相邀,微臣要去永福宫陪太后娘娘。” “这样啊?行,下回进宫,别忘记朕什么时辰下朝啊。”别老趁着主人不在家,偷挖人家墙角嘿,这种行为相当无耻哦。 齐沐谦笑着看他愤然转身,然而下一刻……笑暦渐渐收敛。 他陪伴太后的次数越来越密集,对杨家姑娘演戏又无比上心,可见得他与杨家相濡以沫、和谐无比?最好是! 很好奇呢,一头被当成狗的狼可以听话多久? 视线收回,又是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他将美人图揉成一团、空抛,美人落水。俯身看鱼窭。“钓到鱼了?这么大一条,厉害,够老赵做一顿了,小顺子。” “奴才在。” 小顺子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追上来,没看到预期中的精彩场景,只遇见脸色铁青的敬王世子,所以他家主子大获全胜?抹抹额头汗水,身为德兴宫人的骄傲在脸上尽情展现。 “把鱼送过去给老赵。” “是。”小顺子接过鱼窭,暧昧地看看皇上又看看向萸,嘻嘻一笑。 她低头整理笔墨砚台,齐沐谦坐回石椅上。“你在生气?” “奴婢不敢。”她淡淡回答。 他没把她的话当真,自顾自往下说:“你在生气我的暗示,认为我贬低你,因为你无意攀高枝,却被我误解?” 什么?他上过霍格华兹、学过读心术?她震惊地抬头。 “我没有误解你,是你误解我了。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么说只是想提醒你和齐沐瑱保持距离,他的未婚妻不简单,是那种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女人,而齐沐瑱向太后提要求的事早已传遍后宫,我担心你无意间遇上对方会吃大亏。” 他的口气随和,没有上位对下位的威权,她便也忽略规矩随和起来。 “你可以私底下提醒我。” “齐沐瑱长得那么讨喜,与你又有共同喜好,这么聊得来的你们,如果我在『私底下』提醒,你不会认为我在恶意毁谤?你会相信我还是更相信他? “我当着他的面把话捅破,如果没有这回事,他可以大声反驳我,但是他不敢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你能清楚确定我不是毁谤。” 这话再正确不过,更别说自己对齐沐谦有许多的先入为主,他还是她的杀父仇人呢,倘若他真的私下提醒,她绝对会把他当成背后说八卦的小人。 见她态度软化,他续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尤其是那一句。” “哪一句?” “你不是薛紫嫣,也绝对不会变成薛紫嫣。” 意思是我不会允许你爬床,龙嗣你连想都不要想? 还是你丑得太严重,辣眼睛的女人,我下不了手? 又或者别肖想我的身体,我爱男不爱女,重要的话说过三百次,请你牢牢记住? 看着她丰富多样的表情,他噗的大笑,摸摸她的头发。“别胡思乱想,薛紫嫣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吭?不是他的!天呐,这话比她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更震憾人心。 如果孩子不是他的,他干么找她家爹爹进宫查案,干么查不出来就大发雷霆,了结爹爹性命?如果孩子不是他的,他何必大张旗鼓,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帝王有后?如果孩子不是他的,谁是真正的播种者? 她有一大堆疑惑想问,但为了避免涉及敏感的身分问题,最终只问出一句最无关紧要的。“孩子爹是谁?” “为什么问这个?”齐沐谦也讶异,他给了机会,让她把问题“深刻”化,好让自己顺势开诚布公,没想到她问了最无足轻重的。 算了,再等等吧,她终会忍不下去。 “我想知道谁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来去自如,谁的胆子大到把后宫当成青楼时时光顾?” 噗!他又笑了,却不回答,任由她殷切的目光望向他,迳自转移话题。“我看过你给太后画的画像,也能帮我画一幅吗?” “画谁?你吗?”美拍皇帝,留待后世观摩? “不是。”丢下两个字,他拉起她往书房走。 大大小小的图画有上百张,笔法从稚嫩到成熟,表现方式截然不同,看不出来她们之间的相关性,但她眼角下的泪痣,让向萸确定那是同一个人。 “她是谁?” “我的母亲,我害怕忘记她的模样,于是从入宫后,就经常一面画画一面深刻记忆,你能帮我吗?” 这年代的仕女图五官差别不大,对比起容貌的雕琢,画者更在乎形态动作。“我必须确定她的长相,你脑袋里有她清晰的模样吗?能不能描述出来?” “可以。” “好,等等,我回去拿铅笔。” 铅笔?那是什么东西? 齐沐谦没来得及问,向萸已经抢先跑出书房,再出现时手上拿着厚厚一叠纸张,好几根缠着薄木片的东西,以及……馒头?她是要填肚子还是画画? 向萸一进屋,立马搬了张椅子坐到齐沐谦身边,提笔开问:“先告诉我,你母亲的脸是圆的、长的、有肉的还是瘦削的?” 她的口气强势得让人无法忽略,但没办法,只要触及到专业领域,她就会变了个人,哪还记得眼前这位是俗称皇帝的男人。 她不断发问、不断修改笔下线条,眼看着母亲的脸型渐渐跃然纸上,他心底有些澎湃,娘就是长这样、没错的…… 这些年他经常从梦里惊醒,因为梦中的自己把脑袋挤破了也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他放声嚎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母亲,但那些女人都长着一张太后脸,她们对他冷笑、嘲弄、鄙夷、恐吓……无数的表情积聚,魔镇了他…… “眉毛再细一点,这边弯一点。” 向萸用馒头擦掉原先的眉毛,照着他说的重新描绘。 “痣的位置再高一点点。” “这里吗?” “这边。”他的食指点在纸张上。 “正常人的眼睛,通常左右不会一样大,你母亲呢?” “右眼更大一点。她经常拢着眉头,这里有两条淡淡竖痕……” 一个画、一个指位置,他们越靠越近,动作自然亲昵,两人都没有发现不对劲,直到向萸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 她一怔,坐直身子,疑惑地看着他的脸。 是他?不对、不会的,他们的眼神确实有几分相似,但眉毛浓度、角度都不一样,“他”很好看的,依照比例分析,他肯定是风流大帅哥,不至于长得这么寒亿,是她多想了吧。 “怎么了?”挤眉弄眼歪嘴,她的表情永远比旁人丰富。 “闻到皇上的香气,那是什么味道?传说中贵到让人尖叫的龙涎香?” 她在避重就轻,龙涎香那么明显的气味,如果她的嗅觉没有坏掉,从进德兴宫那天就该闻到了,怎会现在才发问?所以她闻到的是……莞尔一笑,他没揭穿她,反倒附和起来。 “是龙涎香没错。” 话题结束,他们继续就鼻子、嘴巴,连耳垂都讨论得仔细清楚。慢慢地福王妃在她的笔下成形,不仅脸型五官,连忧郁气质都跃然纸上。 齐沐谦愣愣地看着她笔下的女子,只有深深浅浅的黑色,却清晰地把他记忆中的影像描绘出来。没错,那是他的母亲,是他害怕忘却,日夜在脑海复习的母亲。 她回来了……喉咙微涩,有点东西在眼底聚集,他控制不住激动,一把将向萸抱进怀里。“谢谢、谢谢你。” 突然温暖罩顶,她被收纳入怀,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飞速的心跳声,一阵敲过一阵,并不太稳,他牢牢圈住她不放,像抱着救命浮木似的。 向萸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但是他颤抖的双手让她做不出这个动作,反而下意识轻拍他的背脊,如同安抚孩子般。 这么界近让味道更加鲜明,但她阻止联想,不让嗅觉影响理智判断。 绩密的观察力告诉自己——他不是“他”,确定! “那一年,我四岁。” 突如其来一句话,让她在他怀里抬头,从这个角度,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见到他方方的下巴和上下滚动的喉结,简简单单的线条,她却在简单线条中看见伤心。 “四岁的你发生什么事?”她问。 “宫里来了一道圣旨,皇帝病重,要我进宫当皇帝。父亲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往太监手里塞了个大红封。太监离开,母亲放声大哭,那道圣旨砸碎了她最后一分侥幸,她跪在地上,身子不断颤抖,我吓坏了,拉住她的衣袖低声轻唤,明白她为什么伤心。” “怎么可能,你才四岁耶。” “对,大家都说我早慧,我确实听懂了,我明白自己即将离开家,搬到一个叫做皇宫的地方。我不确定那个地方好不好,但我确定自己不想离开,母亲更不想送我离开。” “但你父亲很快乐?” “他不是个好父亲,他有众多妻妾,我不过是他儿子群中的一个,我才四岁,他已经开始幻想我长大接掌朝政后,能够给他带来什么。 “他不顾母亲抗议,心急地要把我送进宫里,母亲苦苦哀求,求他挑选其他儿子送进宫,她愿意把这泼天富贵让出去,只求我一世平安。但父亲据了她一巴掌,告诉她抗旨是诛九族的大罪。 “进宫前晚,娘抱着我睡觉,反覆叮嘱,让我孝顺太后、乖巧听话,要我吞下委屈,提防周遭每个人……有些话太深奥,即使我再早慧也无法理解,但是我应下母亲的每句叮嘱,隔天她没送我,只让我带着最喜欢的娃娃离开。” “你照你母亲的话做了?” “我悔不当初。” “为什么?” “我应该照做的,可惜当时年纪太小,母亲不在身旁,我不吃不喝、哭闹着找娘,宫女把状况报进永福宫,不久我被带到太后跟前,看着高高在上的她,她温和问我想母亲吗?我连忙点头。 宫斗全靠演技 第9节 “她似笑非笑告诉我可惜你娘已经死掉,找不到了。我不相信,她笑着对旁边的宫女说怎么办啊,这孩子这么固执,肯定得让他亲眼目睹才肯相信呢。隔天我获准出宫,回到福王府,然后他们告诉我,母亲早上病亡了。” 向萸胸口一窒,前一天说他母亲死亡,隔天人就死去,这旨意谁下的,一目了然。还以为太后温良恭俭,慈祥仁善,错了!能在后宫熬出头的绝不会简单。 “我回到福王府,命令下人打开棺盖,我爬上椅子攀在棺木旁,清楚看见母亲脖子上那道睁狞红痕,她死不瞑目。” “谁动的手?” “除福王之外,谁胆敢在王府内行弑主之事?好歹我娘是福王妃。” “经过这次,你学乖了、听话了、懂事了?” “不,我叛逆了。” “那不是更危险?” “对,但皇帝驾崩,我已经坐上龙椅,再危险也不能轻易更换皇帝。不过太后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确实很有本事,为阻止我的叛逆,但凡我表现出一丝丝喜欢,不管人事物通通都会消失。一次两次三次,我被折去羽翼,斩断手脚,渐渐学会了只有乖巧、听话、沉默,才能保住想要的。” “在什么事情上面听话乖巧?”她直觉问。 齐沐谦讶异,傻丫头居然不傻,她敏锐地问出症结点。 “在每一件事情上面。” 所以他只是个傀儡皇帝,无法作主朝政,无法掌控政权?那么朝廷腐败、百官贪婪、民不聊生,这笔帐不能算在他头顶?如果这些都不是他的错,有没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其实他不是……她的杀父仇人? 长长的叹息自头顶传来,向萸被抱得很紧,她感受到他的孤独恐惧,彷佛他还是那个渴望母亲活着的四岁小孩。这个皇宫于他是催狂魔,日日吞噬他的意志与快乐,时时创造他的害怕,逼得他无处可逃。 同情被催生,冲动形成,她很想告诉他——不怕,你没有爹娘我也没有,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吧! 但是怎么能呢?他们是对立角色,她寻他是为了报仇,他们不会一直和平共处,总有一天他们将兵戎相见。 第四章 等她坦诚相问 历史上有太多宦官为祸的例子,因此“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对多数人来讲并不陌生,后宫里不管女子或宫女、太监经常被这句话给教导,身为贤明帝君更应该时刻牢记,但因为齐沐谦是昏君加渣帝吗?你相不相信,兴德宫的大总管竟然在教他治国之术!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站在旁边侍候笔墨的向萸,居然觉得他讲得非常有道理,想当一个治国有术的好皇帝,就应该认真学习。 这不是第一次了,教育齐沐谦的太监也不止眼前这位,就她的经验,高矮胖瘦不同,至少有三、五位吧? 三位就三位,干么三、五位再加上一个“吧”?那是因为当中有两位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声音略有不同,表情也不大一样,让向萸怀疑其实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也许是双胞胎之类的。 更诡异的是,当他们坐到齐沐谦身前,拿起书打开之后,哪有太监味儿,分明就是名士大儒,通身的气度、睿智的双眼,以及其专业程度,让向萸无法解释这种不协调、没有逻辑的感觉。 “今天到这里,皇上就大理寺发生之事提出看法和解决之道,下次老夫过来的时候交给我。” “是。” 你听听,这绝对不是她的问题吧?这种对话口吻哪里是太监对皇上,分明就是老师对学生,更别说齐沐谦的态度恭敬,目光里皆是说不清的尊重,在在都阐述着一件事——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没有人肯告诉她,妖孽在何方。 不过德兴宫里的妖还少了?本该暴虐的皇帝却亲切温和,本该卑微恭谨的太监却活泼大方,本该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厨子却大刀阔斧、创意百出,而洒扫太监不善打扫,抓起石头一把撒去,就有烤鸟加餐。 总之这里处处透露着不合理! 齐沐谦送大总管离开后,对向萸说:“去换上男装,出宫逛逛。” 你看,又是个不合理,哪个宫殿的小宫女会拿到几套男装的?刚收到衣服时,她一头雾水,心想难不成还要举办嘉年华会,或者来场角色扮演? “要微服出巡吗?”向萸讶然。 “微服出巡身边得带上几十个伺候的,咱们不带。” “所以是易容改装,偷溜出宫?” 易容?想太多,不过他回答道:“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快去吧。” 齐沐谦一笑,手指敲上她额头,态度亲匮。 自从作画那天过后,他们之间有了些微不同,他总是让她待在身前伺候,而她总是偷偷看他、偷偷做出许多想像。 偶尔一个不小心,两人的目光接上线,他扬扬眉,她弯弯唇,好像有什么默契般,可分明……什么都没有。 “是。”她转身,脚步轻快地往屋里走,进宫已经五个多月,她越来越想念人间烟火。 她离开书房之后,小顺子也抱着衣服进来伺候。 见向萸走远,小顺子低声道:“昨天晚上,向姑娘跟奴才打听瑛姑姑。” “哦,她怎么说的?”齐沐谦挑眉,满眼兴味。 “向姑娘问,在宫里有没有见过一个三十岁上下,发色偏淡,眼角微勾,鼻梁些微凹陷,额头三道横纹……内腕有一片紫红色胎记的宫女。奴才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会找人打听,探听到消息后立刻告诉她。” 她的描述可真清楚啊,就算没有紫红色胎记那一句,也能够猜出她想探问的是谁,善于画画的人,观察力果然不容小觑。 “瑛姑姑又找上她了?” “对。” 齐沐谦点点头,大概是估计向萸手中的毒药用完了吧。“她说了什么?” “她先是质问姑娘为什么没有动手,姑娘说谎,说已经下过药,瑛姑姑不太相信却也没有争论,于是又给了一瓶,这次向姑娘在瑛姑姑离开之后,连同上次那瓶,将里面的药水倒掉、瓶子打碎,埋进花盆里。”小顺子从袖中翻出帕子打开,里面有许多碎瓷。 那么她是不打算当棋子,还是放弃报仇?后者……应该不可能吧。 莞尔一笑,齐沐谦道:“不管她想知道什么,都一五一十告诉她。” 这代表皇上打算让向姑娘正式成为德兴宫的人?小顺子笑弯了眉毛,回道:“遵命。” 看着眉开眼笑的小顺子,暗忖着有那么开心吗?是因为她性格讨喜,还是被她和赵厨子弄出来的新菜品给收买了,不得不承认,在她过来之后,他们被赵厨子荼毒的机会降低到几乎等于零。 手指在碎瓷上头轻轻拨弄,齐沐谦突然很想知道,在确定瑛姑姑的来历后,她会怎么做? “拿得动吗?”齐沐谦侧过脸,看着她左支右细的模样,忍不出发笑。 被嘲笑了?唉……对,她就是又瘦又矮,但瘦矮有罪吗?当然没有,只是矮女人不应该去抱长杆子,尤其是杆子上方还绑着一圈稻草团,稻草团上插了几十支糖葫芦。明明是白领工作者,转眼改行入蓝领,做起体力活儿来有苦难言呐。 小顺子也抱一枝,但人家身材高、力气大,杆子不会左摇右晃,肩膀做支点、轻轻一顶,别说草杆,只要距离够,地球也能够顶起来。 看他昂首阔步,满脸骄傲,一脸的乐在工作,要是再拉起嗓门喊两声“快来买哦,一支三文钱,两支只要五文钱”肯定会赚个钵满盆溢。 向萸很哀怨,但向萸不说,因为她还没有那个胆色,敢把杆子丢给齐沐谦,好歹人家是皇帝,身分摆在那里,不是蓝领或白领,人家是明明白白的领导阶级。 低头掩去满面尴尬,她跟在他们身后。 不久来到一处院落,齐沐谦上前敲门,一名中年妇人来开门。 看见齐沐谦,妇人五官挤在一起笑出了朵花,要不是向萸非常确定,齐沐谦的长相只有中等程度,她会误会对方看见的其实是潘安弟弟。 “苏先生来了!”她拉起嗓门一喊,转眼十几颗大大小小的头颅迅速出现在门后,孩子们张着骨碌碌大眼,笑看着齐沐谦。 呃……苏先生?他更名改姓当起善心人士,目的是为善不欲人知? “苏先生,我马步能紮两刻钟了。”八岁小童从门缝中钻出来,拉着齐沐谦的手指,笑得春花灿烂。 “苏先生,我背完三字经、百家姓了。”五岁女童跟着钻出来,亲昵地抱着他的手。 “我有乖乖写字,先生夸奖我。” 紧接着,一个个跑出来,争着在“苏先生”面前显摆。 这是什么操作?向萸看不懂,她瞄小顺子一眼求解答,小顺子没说话,只是朝她挑挑眉头。 看着活泼的孩子们,妇人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线。“哎呀,你们别挤在这里,先让苏先生进来啊!” 妇人一喊,齐沐谦十根手指被四、五个小孩拉着,衣服袍襦也有人扯着,一整群一起进屋,非常没规矩,但是也清楚彰显这里不管大小所有人都热爱“苏先生”。 他们进入院子,不大的屋宅,一、二十间房,左边一排七、八间是大通铺,右边一排摆满小桌小椅,院子里放着木靶、木刀、木桩,中间一排是几间独立房间,后院里有厨灶、井和数不清的晒衣架,两三个妇人正忙得不开交。 视线所及,有四、五十个五岁到十二岁的孩童,男孩女孩都有。 看见客人到来,几个成年男人忙上前,当中有三个做儒生打扮,两个穿着短褐、长裤,像是练家子。 齐沐谦朝向萸伸手,她会意,忙把糖葫芦往前递。 这时原本一窝蜂挤在一起的孩子们立即排起队伍,没有人规定指点,但小的在前面、大的在后面,还有两个身形最高大的男孩主动上前,接过稻草杆子,一根根拔下糖葫芦递给齐沐谦。 在齐沐谦送上糖葫芦的同时,每个孩子都说着自己的优良表现,得到两句赞美和一记摸头杀。 看着所有人都很熟悉整个活动流程,向萸确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直到所有孩子都领到礼物之后,齐沐谦便丢下向萸和小顺子,跟着男人们进到教室里。 他们守在门口伺候,向萸看小顺子心痒无比,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轻咬下唇,迈起小碎步,一点、一点朝小顺子靠近,刚准备开口,小顺子抢先说话。 “姑娘托我探听的事,已经有答案了。” 这么快?向萸讶异。“所以那位是?” “依照姑娘的描述,应该就是瑛姑姑。” “瑛姑姑?她伺候的是哪位主子?” “过去她是四皇子的奶娘,太后对她非常看重,但四皇子过世后,她就出宫回到杨府。但即使不在宫里当差,太后娘娘也经常让瑛姑姑进宫说话,听说她现在是杨府六公子的奶娘。” 杨府?太后的娘家?太后的哥哥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操控着生杀大权,树大好乘凉,有太后和杨丞相这两棵大树,子孙再平庸也能在朝堂上谋得一官半职,这点能够充分证明血缘人脉的重要性。 “你说的四皇子是……” “先帝有七个儿子,四皇子是太后娘娘所出,七岁死于天花,他死后,后宫像是被人下了诅咒般,其他皇子一个个先后夭折,直到先帝驾崩时,膝下再没有皇子可以继位。” 是,所以皇帝遗诏命福王嫡子进宫,那个可怜的四岁小儿正是齐沐谦。 “杨府六公子是上回我们在御花园遇见的小公子吗?”那个嚣张跋扈,为一只风筝打得七、八个小宫女下不了床的屁孩? “对,传闻说他和四皇子的容貌一模一样,太后娘娘经常召他入宫,对他疼爱非常,有人说六公子想要天上的月亮,太后娘娘也会命人给摘下来。” 六公子、杨府、太后、杨丞相……如果瑛姑姑背后是杨家的权力组织,很多疑点就能得到解释。 熟悉后宫?理所当然;进出府衙监狱?没问题;顺利拯救罪犯、安排入宫?小事一桩。 倘若所有的假设通通成立,为什么太后要齐沐谦死?他不是她一手扶持出来的吗? 她斟酌字句,小心探问:“听闻皇上和太后母慈子孝……” 哈!小顺子嗤笑两声,决定遵照皇命一五一十说个清楚。“又不是从自己肚子爬出来的,母慈子孝?演戏罢了。” “太后娘娘对皇上不喜?” “以前勉强吧,至于现在……”小顺子耸耸肩摇摇头,没说清楚但答案却很明白。以前和现在的差别在哪里,是哪个关键点造成太后娘娘前后的差异? “我曾听说,每到十五月圆,娘娘就会彻夜难眠、酩酊大醉?”向萸问。 宫斗全靠演技 第10节 “在宫里待久的人都晓得这件事,早夭的四皇子是太后娘娘的命,她可以自己死去,却不能见四皇子受到一丝伤害。有一回四皇子生病,太后整夜抱着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软言相哄。病好后四皇子童言童语,希望能经常生病,这样就能跟母亲一起看大月亮,听母亲唱歌。从那之后每到月圆时分,母子俩就搬软榻到院子里过夜,唱歌说故事看月亮,一月都过一回中秋。” 母子感情这么深刻吗?那么四皇子的死必定带给太后娘娘重大冲击,等等……后宫像是被人下了诅咒般,其他皇子一个个先后夭折,不会吧,那些皇子的早夭和太后娘娘有没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如果有关系的话,那么四皇子的死……越想越令人胆战心惊,太恐怖了,这后宫的亲情比鬼屋更恐怖! 但不管怎样,这些都不关齐沐谦的事,又不是他自己想当皇帝,如果能够让他选择,他肯定更想留在母亲身边,享受天伦之乐。 向萸问:“这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通点,他们的父母长辈皆为贪官所害,皇上命人偷偷把他们带走,送到这里安置。” 贪官?大齐王朝人口数最多的角色,族繁不及备载。“『苏先生』呢?” “那是皇上假造的身分——苏静山,临王的幕僚。” “这样的收容善堂只有一个吗?”天底下的贪官何其多,他救下的只是沧海一粟吧? “不止,全国上下有几十个,皇上命人教育他们,以备日后朝廷所用。” 临王又是哪号人物?随着讯息增多,疑问也变多,向萸觉得自己身处在迷雾之中,找不到出口。 离开善堂时已近黄昏,三人没有搭乘马车,安步当车地在街道上缓步而行,齐沐谦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所闻所见,因此没有搭话,沉默地等待她开口询问。 他们安静地走过数条街、几道巷弄,还以为会一直这么走下去,没想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响起,他们互看彼此一眼,下一刻加快脚步朝声源处走去。 在围观的人群中间,高大男人抓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女孩吓得脸色苍白,全身顒栗不已,四肢不断挣扎摆动,眼泪潸潸而下,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男人的右眼下方有一片暗红色的胎记,铜铃大眼外凸,右臂缺了块肉,不知道被什么削下,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 向萸身子瞬间绷紧,死命盯着男人看,一瞬不瞬。 一放过小绵吧,你想要我干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了。” 妇人的声音嘶哑,她跪在地上不停朝男人磕头,额间沾满碎石子,大大小小的伤口殷红一片,血渍像蜿蜒河流,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她却彷佛感觉不到疼痛般,持续地磕头。 男人不为所动,长腿往妇人身上踹去,嘴里骂个不停。“罗唆!钱都给你了,还不放手,滚开!真倒人胃口。” 妇人被踹得一个踉跄,头撞到地上,砰的好大一声,她强忍晕眩,又扑上去抱住男人的左腿,嘴里不停哀求,“我不卖女儿啊,小绵是我的命,大爷我求您了……” 男人满脸不耐,再次抬脚想把妇人踹飞,这时一道黑影飞扑而来,男人心头一惊,连忙后退几步,却还是被抓住手臂。 定睛看去,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他死命抓住男人壮硕的手臂,想要把妹妹给抢回来。“放开我妹妹,放开她!” 小蚂蚁怎么能够撼动大树?男人厌烦到不行,就没碰过这么麻烦的人家,他一把将少年推开。同时间,把女孩丢给站在旁边的青衣汉子,喊道:“快点送过去,公子等着用呢。” 小姑娘满眼惊恐,拼尽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叫喊,“救我,哥哥救我……” 妹妹的哭声像一把尖刀,剜着少年的心,他双目赤红再次扑上去,满脸皆是恨意和杀气,他死命咬住对方手臂,正好咬在他狰狞的旧疤上头,男人顿时脸色骤变。 “好啊,不怕死是吗?老子成全你。”他掐住少年的脖子往上提,五根手指渐渐收紧,少年无法喘气,脸色发紫,双目暴张,手脚抽搐。 “你杀了我吧,放我儿女一条生路……” 妇人抢上前想救回儿子,她哭着喊着撕扯着,疯狂模样惹得男人怒火冲天,一把丢下少年,抓起妇人狠狠地甩出去。 这一甩,妇人像块烂肉似的,砰的一声后背重重砸在树干上,她翻身落地,痛苦地蜷起身子,瘦骨嶙峋的四肢不断抽搐,嘴里一口一口吐出鲜血。 “娘……娘……”女孩的喊声、少年的哭声反覆交织。 见状,围观百姓吓得纷纷散去,一个个都害怕惹祸上身。 向萸呼吸急促,肾上腺素狂飙,眼前的一幕和记忆深处的某刻重叠,她瞠大眼睛却是什么都看不见,脑海里全是无止无尽的血红。 她彷佛听见自己的声音,无助哭喊着救命,恐惧、绝望像海水般将她淹没,她只感到窒息…… 齐沐谦发现异样,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心碰触间感到一阵冰凉。“你怎么了?” 他焦急地看着她,发现她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满头满身都是冷汗,脸色异常地惨白,嘴唇泛着青灰。 心头一颤,齐沐谦加重手上力道,寒声道:“向萸,冷静。” 他的声音像一道闪光劈过,劈开红色的海水,脑海中出现瞬间清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他,弯腰抓起地上的大石头,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迅雷不及掩耳间,大石砸中男人额头,瞬间鲜血迸出,喷上了她的脸。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原本把女童挟在腋下准备离开的男人吓一大跳,他直觉抽出腰间的匕首,大喝一声。“看什么看,还不赶快动手。” 齐沐谦抬手发出一个响指,数道黑影窜出,没几下功夫,四、五个男人全都昏死过去。 “送善堂。”他说得简单,但都听懂意思了,小顺子上前扶起母子三人,准备送往善堂。 “主子,这些人?” “送到衙门。” “没用的。”向萸挡在黑衣人面前,阻止他们动作。“送衙门没用,他们的主子是高官,这些人只会在监狱里面待一晚,然后就被放出来继续为恶。” 齐沐谦走到她面前,抽了帕子抹去她脸上的血迹。他当然知道没用,他们背后的主子叫做杨权,是杨丞相的嫡长孙,喜欢女童,被他虐死的女童不计其数,只是眼下他还不能和杨家对峙上。 “弄了一脸血,不难受吗?” 她挥开帕子,指着脸上有胎记的男人。“当年就是他闯上门,丢下一袋银子要把我买走,我娘竭力阻止,结果被他们推去撞石井,从那之后缠绵病榻,再也没下过床。 “我就是这样失去娘亲的呀,原本我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原本我们都在期待娘亲肚子里的小弟弟出生,原本我们家可以……我信誓旦旦告诉爹娘,要亲自教弟弟念书,把他教成神童,让所有人都羡慕,可是他们一出现,所有的幸福通通消失。” 眼泪不停滑落,苛政猛于虎,贪官甚于恶鬼,百姓只能任人宰割。 齐沐谦冷冽了五官,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你确定是他?” “我确定,他手臂上的肉就是我咬下来的。”她不顾现场还有其他人,扯下衣襟、锁骨下方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这个,我自己拿菜刀砍的,血喷了他一脸,我告诉他,我宁可死也不会跟他走。”向萸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陈年旧事她不敢回想,一想起就心如刀割,她总告诉自己往前看,不能被伤疤打倒,她以为所有苦难哀伤都会渐渐过去,没想到生在一个紊乱的朝代里,没有人有幸福的权利。 爹一死,她顿时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她认真相信,也许全家人在另一个时空团聚,会是更好的选择,因此她豁出去了,小虾米对抗大鲸鱼,没有什么好恐惧。 又是姓杨的……好,非常之好! 抚上她的脸,胸口隐隐作痛,动不了杨权,他还动不了几个打手吗?齐沐谦看了一眼暗卫,寒声道:“杀了,喂狗。” “是。”暗卫领命,三两下就把人带走。 一时间小巷子里安静得让人心慌,他将激动的向萸锁进怀里,试图用身体温暖她冰冷的身躯。“别怕了,以后世间再没有这些人。” “他们只是走狗,死了两只狗,他会再买更多的狗。你是皇帝,可不可以下令斩杀贪官?可不可以让你的子民不要日夜生活在恐惧里。” 现在的他……齐沐谦垂眉。“对不起。” “只能说对不起吗,不能做点什么事情吗?你是皇帝,百姓供养了你,你就该为他们谋福利,而不是光享受他们上缴的税金。”她气急败坏语无伦次。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做。” “为什么?” 他缓缓吐气,眉心被阴霾遮掩,沉重的表情沉重了她的心。“因为这个朝廷姓杨,不姓齐。” 一句话,短短几个字,让她不由沉默…… “瘦了,皇帝待你不好吗?” 太后口气温和、笑容慈祥,态度像邻家奶奶似的,但向萸的鸡皮疙瘩却争先恐后往外冒。 假设她假设的每件事都正确……她真想剥掉太后的面具,看看面具底下那张脸长成什么样?怎能嘴上说着关怀的话,手里却拿着杀人的刀。 “回娘娘,皇上待奴婢宽厚。”向萸低眉顺眼,却还是泄漏出几分怒气。 对齐沐谦心存怨慰吗?太后笑得越发温柔。 恨就对了,够恨才能理直气壮下手。只是都这么久了,怎迟迟不见发作?是他身体太强壮,还是他洞悉一切,没着了道? “皇上的断袖之说,本宫略有所闻,眼看皇上已过弱冠之龄,皇后和妃嫔们迟迟不见动静,本宫忧心忡忡呐,本指望你能让皇帝上心……” 接下来向萸听太后整整编了一个时辰的故事——关于母亲对孩子的竭心尽力、殷殷期盼。 有点犯恶心,比起假面太后,她更欣赏送出毒苹果的坏皇后,至少人家是真小人。 “这些日子皇帝都在忙些什么?”故事终于结束,她看向小顺子。 小顺子勾起谄媚笑脸,那副卑躬屈膝、谄媚奸佞的模样,让向萸差点儿认不出来。 “回禀娘娘,皇上和过去一样,上朝下朝、钓鱼下棋,有空的时候就看看话本子,召周承、杨磬进宫说话,上回三人正在计画找时间去行宫……” 周承、杨磬?传闻中的帝王男宠?听说皇帝是为他们两人盖的行宫;听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们到处招兵买马,寻求“同好”共入行宫;听说里头酒池肉林奢靡无比,有人说里头的小哥哥都是人间仙品。 小顺子从袖中取出小册子呈上,里头记录齐沐谦的每日行程。 太后接手,一页页慢慢翻看,笑容扩大。 “既然过几天皇上要去行宫,你就到永福宫为本宫画一幅壁画。” “奴婢遵命。” “行了,下去吧。”太后挥挥手。 “奴婢(奴才)告退。”小顺子和向萸弓着身慢慢后退,退到门边后才转身往外。 太后再度翻开册子,浅哂,“现在才想要听话吗?来不及了。” 手一抛,册子掉进火炉里,转眼间书页翻飞,烧成灰烬。 回到德兴宫,难得地一屋子人挤在齐沐谦书房里,齐沐瑱也在当中,他应和着杨丞相每句话,很显然地,他们已经是同一个阵营。 齐沐谦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议事,没有皇帝自觉的他下巴搭在手臂上,眼睛微眯,几乎要睡着似的。 皇帝的态度糟糕,大官们也没好到哪去,嘴里一堆之乎者也,三百个字当中找不到三十个字有重点意义,没有人对民生百姓的议题感兴趣,只对新官员的择取与任命用心,他们当着皇帝的面,用各种方法瓜分利益与权力。 没有任何一个人把皇帝看在眼里,于他们而言,齐沐谦不足为惧。 接下来,他们开始逼迫齐沐谦盖玉玺。 站在门口,向萸越听越生气,恨不得揄起拳头把每个都痛揍一顿。 她是政治界白痴,但再笨也晓得科举不能大开方便之门,朝廷需要人才而非蠢材,要是所有想当官的人都不需要才学能力,只需要靠关系,有关系就没关系,试问有几个人能够真正为百姓做事? 听着他们咄咄逼人,逼得齐沐谦一退再退,好像他不是皇帝而是小弟,难怪他什么都不能做,难怪他说朝廷早已经改姓。 向萸蠢蠢欲动,抬脚想往里面冲,却被小顺子拉住,轻轻对她摇了头。 突地,齐沐谦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出来,一声紧接一声,咳得快要喘不过气,向萸心头一跳,怎么会这样?他生病了吗? 但更令她愤怒的是,满屋子官员又瞎又聋,就没人听见皇帝在咳嗽,还一句句、一声声联袂逼迫。 她急得满脸通红,频频望向小顺子,可他目不斜视、一动不动,脸上依旧挂着谄媚笑容,好像里头上演的只是一场闹剧。 可是,怎么会是闹剧?他正被人群起围攻啊。 “皇上认为呢?”杨丞相问。 齐沐谦抚抚胸口,把手边的茶水给喝空,才勉强止住咳嗽,抬起头他满眼无奈,却只能让步。“甚好,就依相爷所奏。” 宫斗全靠演技 第11节 他将玉玺往前推去,杨丞相拿起玉玺往圣旨上一盖,尘埃落定。 这时候齐沐谦又继续咳嗽,但所有人都像约定好似的,同时忽略皇帝的异样。众人鱼贯走出,说说笑笑,目的已经达到,想要的好处转眼就会落进手里,自然心情愉悦。 “向姑娘。” 向萸回神,齐沐瑱站在跟前,眉间轻扬,笑容可掬,和所有人一样,脸上带着胜利的骄傲与得意。 “不管什么时候,我对姑娘说的话,永远有效。”齐沐瑱笑道。 向萸没有心情应付,心急着进去看看齐沐谦的状况,想也不想地板起脸孔道:“多谢世子爷看重,奴婢心意不变。” 齐沐瑱不死心,紧紧盯住她,一瞬不瞬,自信自负的目光闪耀。片刻后,他弯下身,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选择皇上并不正确。” “奴婢没有选择主子的权利。”她假装没听懂。 “说得好,我期待有朝一日成为你的主子。” 视线在向萸身上凝聚,齐沐瑱无法解释,为什么对她志在必得?为什么拥有她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强烈?更无法解释对她的熟悉感,只能将之归类为缘分,既然他们之间有缘分,他就不允许自己错失。 向萸不接话,把头垂得更低。 不反应的反应最让人心急,齐沐瑱明知道她会不高兴,还是说:“等我,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向萸苦笑,她已经失望了,对他所有的好感被消灭,发展出友谊的机率归零,因为她隐约猜测出来,齐沐瑱……是下一个傀儡皇帝吧? 所有人全都离开,德兴宫恢复平静,小顺子不再阻止,向萸几乎是用跑的冲进书房,凝重目光与他对上,焦虑的模样让齐沐谦想笑。 “有话就说,别这样看我,渗得慌。” “你生病了?中毒了?”她探上他的额头。 小傻子,中毒哪会发烧?“没有,只是演戏。” “为什么要演戏?” “我越弱,他们越觉得安心,就不会花精神对付我。” “错,他们做足准备对付你,不管你弱或强。” 这么严肃啊……是打算开诚布公了吗?她对他终于产生一点点信任了?齐沐谦湾起眉头,笑眼相待。 “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一脸的泰然自若。 “如果没有路呢?”过度波折的人生教会她,得把所有的状况想到最坏。 “那就想方设法辟出一条路。”事在人为,他不信自己争不过命。 向萸苦笑。很好,至少这个答案比引颈就戮要好太多,目光胶着间,她认定比起其他人,他更值得信任。 “我有话想问你。” “好,你问。” “是不是我问什么,你都会老实回答?” “是。”打从向萸进德兴宫,他就没打算隐瞒,他老早把答案准备妥当,等待她挖掘。 再深吸一口气,咽下犹豫,开门见山。“你知道我是向文聪的女儿?” “知道。”他说过他会老实的。 “你知道我进宫的目的是报仇?” “知道。” “你知道有人想利用我对你动手?” “知道。” “那么……”重重咬唇,她一个字一个字问:“你是我的杀父仇人吗?” 紧盯住他,她不容许他有半分闪躲。 唉,终于问了,鼓起很大的勇气对吧?犹豫很久对吧?也是啊,要信任一个人人批判的坏皇帝,是个非常大的赌注。 他弯下眉毛,清澈的双眼在她身上凝视,继而轻轻一笑,回答道:“不是。” 很轻的两个字,却卸下她心中最沉重的包袱,眉宇间的郁结散开,胸中郁气吐尽。 不是他啊?真好…… 夜风吹过,带起帘幔,月上树梢,满天星斗,虫鸣唧唧,人们历经一日忙碌,沉沉进入梦乡。 玉芙殿东南角扬起火苗,那里摆着一张方方正正的木桌,上面放满祭品,纸钱在长凳上堆得像座小山,两枝蜡烛上头微弱的火光跳耀闪烁,林中穿梭的冷风带起几分寒凉,令人心头微颤。 穿着白衣的女子手执香火,跪在铺着小石子的地板上虔敬膜拜。 凄风吹过带起女子长发,寒意刮上后颈,彷佛有人在那里吹气,女子眼瞳微缩,露出惊恐,却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模模糊糊似有若无的哭声传来,梁贵妃倒抽气,抖着双唇问:“薛紫嫣,是你来了吗?” 听见主子这么问,宫女吓得双腿打颤,她鼓起勇气,像在说服主子也像在说服自己,她自欺欺人说:“不会的、不是的,这件事不是娘娘的错,就算薛紫嫣真的回来,也会去找太后娘娘。” 宫女的话鼓舞了她,梁贵妃挺直背脊。“没错,与我无关,我只是……” 只是下了药,只是亲眼看薛紫嫣暴毙,看她七孔流血,看成形的男胎掉在血泊里……想起那幕,寒凉的夜风伴随恐惧钻入骨头里,说不出的冰冷。 但是,她硬着脖子,大声对着夜空说:“与我无关,我只是一颗棋子,是太后娘娘不允许低贱的宫人延续皇家血脉。薛紫嫣,冤有头债有主,你张大眼睛看清楚,不要找错人。” 是的,她没错,她也是受害者,薛紫嫣只要有一点点脑子就不会找上她。想到这里,梁贵妃大口大口喘气,试着平抑情绪,她把香插进炉里,在盆子里折铺一圈冥纸。 宫女见状,连忙上前点火,她想尽快结束这件事。 但是平日里做熟了的事却……一试再试、使尽全力,她怎么点不着? “你在干什么?动作快点!”梁贵妃等不及了,怒声低喝。 越是点不着越是令人害怕,宫女全身抖若筛糠,她吓得六魂无主双手无力,打火石一滑,从掌心掉到地上,一声惊叫让她蜷缩成团,目光直视远方。 “娘、娘娘,那、那边……” 那边有什么吗?不,没有的,是疑心生暗鬼。 梁贵妃拒绝抬头,捡起打火石将宫女踹开。“没用的废物,走开!” 她决定亲自动手,但是一下、两下、三下……任凭她再使劲儿,都无法将火点燃。 怎会这样?难道薛紫嫣真的找来了?拒绝抬头的她,握紧满是冷汗的双手,勉为其难地顺着宫女的目光望去。 突然模糊的哭声变得清晰,凄厉而哀怨…… “娘、娘娘,是、是……薛、紫嫣……”她的声音破碎,像被人掐住咽喉似的。 双腿发软,她想逃却无力起身,梁贵妃急忙扶住供桌,稳住身子。 连月来,她日日恶梦,梦见薛紫嫣满身鲜血,全身上下爬满肥硕的蛆虫,她一笑就有无数的虫子掉下来,那些蛆虫子朝自己爬过来,占住她的脚、爬满身子、直至头脸……越聚越多,最后将整个人淹没,它们不断啃食她的肉、吸吮她的血,让她一点一点慢慢变成薛紫嫣。 她在刺痛与尖叫声中惊醒,强烈的恐惧攫住她的知觉神经,那些梦太真实,日夜重复,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立刻掉进梦里。 日复一日,她夜夜心悸、精神恍惚,一点小事都会吓得无法喘息,太医的药吞过一碗又一碗,但半点用处也没有,她的头发大把大把掉,她的皮肤变得乾瘵蜡黄,短短时间内她老了十几岁。 她请来高僧讲经,符咒贴满屋墙,依旧阻挡不了恶梦侵袭。 为此,母亲替她求来赫赫有名的慧灵大师。 大师有双通天眼,刚走进玉芙殿,立即凝重了神情,他看着梁贵妃的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让她不知所措。 最后即使在母亲的强力要求下,大师还是没有施法画符,只给她指点一条明路。 他说:“既已做下亏心事,别无他法,娘娘只能求取原谅。” 于是有了今晚这场祭拜。 “啊——”一声尖叫后,宫女晕了过去。 梁贵妃猛地抬头,一道白影飘来,吓得她抱头缩项,全身瑟瑟发抖。 “不是我,是太后娘娘,你去找她……我真的以为那是堕胎药,我没想到你会七孔流血死状凄惨……对不起,我错了……” 白影在她身前站定,她哭得涕泗横流。“求求你饶了我,我给你烧纸钱,给你点长明灯,我只是小小妃嫔,太后的命令我不敢不遵,我真没想到会一屍两命,我每天都在自责……” “你自责?” 怎么是男声?所以不是薛紫嫣而是向文聪吗?她猛地抬头,对上向文聪那张惨白的鬼脸,她吓得抱头大叫。 “向大人,你大人大量饶过我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眼看你就要查出下毒凶手,如果让皇上知道,太后定会推我去顶罪……我苦啊,皇帝不喜欢我,太后不喜欢我,我每天过得战战兢兢,你也有女儿,知道身为女人有多辛苦,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我只是想活下去,我给你烧纸,我请道士给你超度,你要我怎么做都行……” 她不停嘶喊、不断磕头,白影始终冷冷地看着她,汗水湿透衣衫,夜风拂过寒彻骨,强烈的恐惧不断袭击,她的心神再也无法承受,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晕了过去。 咚的一声,心脏坠入深渊。 原来这才是真相,不是帝王怒发冲冠为红颜,爹爹竟是死于后宫女子之手。 不值得的呀,爹爹那样的清官呐,理想抱负尚未实现,人生就此终结,一个女人的恐惧葬送他未来数十年。 愤怒、怨慰,她讨厌死了后宫这块肮脏地,女人的恩恩怨怨葬送无数条冤魂。 面容纠结,仇恨盈眶,她气到全身都在发抖。 很难接受对吗?是的,他也一样,知道向文聪中毒那刻,他也差点儿抑制不住杀人冲动,那样的人才、那样的品行,那是国家栋梁啊! 没有催促,齐沐谦安静地陪向萸坐在树干上,消化满腹哀恸,他知道这个时候她特别需要依靠,于是环起她的肩膀,低声道:“真相带给人们的,往往不是释然。” 对,无法释然!知道真相之后,心情越发沉痛,看着躺在地上的梁贵妃,她想要跳下去,百刀千刀了结她的生命,为父报仇。 “你想要她现在偿命吗?”他问。 齐沐谦打心底明白,这个时候弄死梁贵妃不是正确决定,但是向萸那样伤心,如果凶手伏诛能够让她展颜,那么不就是冒险吗?值得的。 “你清楚明白谁才是真凶,却任由百姓咒骂也没有揭开真相,那是因为你有不能动她的理由,对不对?” 她竟能明白?他沉重道:“对。” 她吞下冲动,迎上他的视线。“那就等到最好的时机再动手。” 两人对望,不语,眼底都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掀开了混沌不明,又像是与对方更加贴近。 向文聪形容得真贴切,她不但聪慧又体贴,她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事情,永远不会把自己摆在第一位。 笑弯两道浓眉,难怪会喜欢上她,勇敢、聪明,又……见义勇为。 “你放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理昭彰,行恶之人终究会有报应。” “对,上苍从未饶过恶人。” “夜深了,要不要回去?” 宫斗全靠演技 第12节 “嗯,我们回家。” 回家?他从没把德兴宫当过家,可她一句不经意的话……那里成了他的家。 家,是亲人同居的处所,而她——将会是他的亲人。 把向萸抱进怀里,施展轻功,纵身跳下,双双离开玉芙殿。 第五章 种种的真相 “喝点热茶,会舒服一点。”齐沐谦把茶递到她手上。 是贡茶,清香甘醇,不是宫女能够品尝的,但是她喝了,一口接着一口,她喝的是他的承诺,他的歉意,是他对她的心情,向萸全数接收。 “还要吗?” “不要了。”放下茶杯,向萸偏头看他,她没开口,他也没说话,眼神交会间,也不知道两人沟通出什么,然后淡淡的笑暦染上她的眉,也跃入他漆黑深邃的眼。 一笑,彷佛泯了恩仇似的。 “不生气吗?” “为什么生气?” “我写书骂你。” “天底下骂我的人多了,我每个都要生气吗?” “所以那些话通通不是真的,对吗?” “哪些话?” “昏庸、断袖、奢靡、暴虐、草菅人命……” “我就算想要昏庸也得有机会。” 朝政又不归他管,被钉在龙椅上的木偶想要展现昏庸何等困难,要骂他渣帝,好歹给他一个可以做渣事的舞台呐。至于奢靡、暴虐……胡扯,她亲眼见证的,他就是个被训练成形的乖宝宝。 “那断袖呢?这话传得有头有脸,连名字都点出来了,据说还盖了个无比奢靡的行宫,收纳帅哥无数。” “你指的是周承和杨磬?如果不是断袖名头做掩护,我们想要见一面困难重重。” “听说皇后和众嫔妃们都不曾得过你的青睐。” “这倒是事实,我连薛紫嫣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她竟就怀了龙嗣,唉,我比窦娥更冤。” “为什么不碰,她们的容貌都是数一数二的。” 目光望向窗外,那丛豪花开得正好,香气透过窗桥传进屋里。“她们都是太后挑的,是棋子,是眼线也是试探,我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可怜,连枕边人都被视作危险,他的生活是如何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知道薛紫嫣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吗?”向萸问。 “他叫秦威,是个宫中侍卫,功夫不错,长相不差,家世也很好,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他和薛紫嫣从小一起长大,有青梅竹马之谊,两人感情深厚,双方家长也曾经做了约定。”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进宫?” “她当然不愿意进宫,但薛紫嫣是太后的外甥女,太后需要一个人来确定我是真断袖还是假断袖,也需要一个女人来传承皇家血脉。” 血缘相关的外甥女,选她却没给出妃嫔封号,只让她在德兴宫当宫女?这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后宫妃嫔一大堆,皇帝都不感兴趣,于是来个角色转换曲线救国? “太后为什么认为她有机会亲近你?因为她长得很美丽?” 他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她眉宇间和我母亲有几分相似。” 连人家的母亲都利用上了? “真可恶。”向萸脱口而出。 微微一笑,他道:“齐沐瑱说我把德兴宫守得滴水不漏,确实是!但太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往德兴宫塞人。要把眼线换掉必须花点时间,那次我太大意,她送来的小顺子是个当探子的好人才,竟然短短两天就找到母亲的画像……” 她倒抽了口气。“我以为小顺子是你的人。” “现在的小顺子是,以前那个不是。” “意思是现在的小顺子是易容的?” “你知道易容?”齐沐谦讶问,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出。 心头一惊,易容技术在这个时代知道的人还不多吗?露馅了。她卡了两下后,解释道:“呃,我在一本杂书里看过人皮面具、易容术的描述。所以真的是易容?” “对,是易容。” “现在这个是假的,那真的小顺子呢?” “他坟前杂草已经齐腰高了。” “那么德兴宫里的太监……” 他得意笑道:“德兴宫里没有太监,一个都没有。” “他们全是武艺高强的隐卫以及学者名士易容假扮?” “对,赵厨子除了揉面,大力金刚掌也使得虎虎生风。” 她就说嘛,管事太监未免太有气质、太博学、太出类拔萃……太好了,他不完全受制于人,“不对啊,如果这样瑛姑姑为什么能顺利进出德兴宫?” “我让人放进来的。” “意思是,你从头到尾都知道,却放任事情发生?你在测试我?” “对,抱歉,但事关重大,我不能轻易下赌注。” 有点生气,但是能够怪他吗?当然不可以,若非他事事谨慎,如何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安然活到今天?忖度、测试是他存活下来的必要技能。 苦笑后,她问:“就因为太后知道你还记得亲生母亲,就想对你下手,换个满心满眼只有她的人来当皇帝?” “换皇帝另有原因。但她发现我对母亲有着深刻眷恋,于是找来薛紫嫣,那时她真心盼望我能够留下子嗣。因为一个年幼的小皇帝,可以让杨家继续为所欲为,把朝廷视为自家产业。” “就算不再年幼,你也已经让杨家掌握权力了呀。” “是我的错,行事疏忽,让杨家出现危机意识,让他们觉得换个小皇帝才能够安安心心继续当地下皇帝。” “倘若薛紫嫣已经怀上,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照顾,怎么会换来一碗送命汤?莫非太后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再找时间告诉你。” “好。”她没有勉强。 “薛紫嫣进宫,秦威痛苦却因为皇权不得反抗,只能在暗中默默守护。薛紫嫣性格胆怯,别说主动勾引,光是走到我面前都会吓出满身冷汗。而我习惯以防万一,薛紫嫣刚进宫,我便立刻命人调查,于是査出她和秦威之间那一段。我承认当时心里带着恶意,因此刻意安排秦威负责德兴宫安全。” “你制造两人见面的机会?” “对,原本只打算让太后没脸,往后别再往德兴宫送女人,却没料到两人如此大胆。大概是见不得光的感情太折磨人,而越不能做的事越想做,一来二去之后,薛紫嫣珠胎暗结。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拿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去打脸太后,于是便想找机会安排薛紫嫣出宫,却没料到太后的动作如此之快。” “既然你对所有事都了若指掌,为什么还要我父亲进宫査案?” “查案是假,想会会你父亲才是真。” “什么意思?” “你父亲在刑案调查、奖励桑农、鼓吹商事上头相当有建树,我觉得这样的人才留在京城是种浪费,他遭遇贪官眼红,处处受到打压仕途受限,我打着让你父亲查案的幌子要他进宫,是想要说服他辞官,前往临州。” “临州?临王?”她记得在善堂里,他自称临王幕僚苏先生。 “齐沐儇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王爷,在他手底下,你父亲能够尽情发挥所长。查案是演给旁人看的,没想到梁贵妃竟趁着你父亲走出德兴宫,买通宫人对其下毒,是我太小看她的实力了。”实力二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太后知道吗?” “把持后宫,岂会不知?谁晓得当中有没有她的推波助澜。” “我父亲只是个小县官,危害不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呀。” “他不死,你怎会写出《青天蒙冤计》,百姓怎能义愤填膺?并且,日后又如何将我的死推到你身上?” 原来这是个连环计,偏偏她迫不及待地踩进去,迫不及待为对方所用。“我很抱歉。” “你没有欠我,是我欠你父亲一条命。” “要说负欠,是这个世道亏待了你。” 是啊,有点委屈呢,不过无妨,上苍把她送到他身边了。“没关系,你不亏待我就好。你会亏待我吗?” 目光接上,两人相视好一会,然后她的口吻里带着承诺。“不会了,再不会亏待你。” 齐沐谦握上她的手,笑得满脸温柔。“这样……足矣。” 他看着她、笑了,敞亮的笑容把一张平凡的脸衬出俊朗,害她心律不整。 夜风仍然吹拂,将花香送进芙蓉帐里。他说:“今晚陪我。” 答应再也不亏待齐沐谦的她弯下眉头,笑了。 这个晚上,她第一次做了身为宫女应该做的事情——守夜。 一张床,两人各占一边,不是为了想要发展出什么,而是感觉前途未卜、未来艰难重重,无数阴谋在他们身上发酵,死亡不知何时降临,他们必须珍惜每次相聚。 她没仔细分析两人是什么关系,朋友?知交?友达以上……或者恋人? 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喜欢和他在一起,不管是因为同仇敌忾,还是因为安全感。 失去父亲之后,她总是恐惧,尤其在没有人的深夜里,不知名的恐慌常常会迫得她无法呼吸,因此她很能理解,当年被送进深宫内苑的齐沐谦,心里有多么恐惧。 所以现在枕畔有个能够提供安全感的男人存在,她心存感激。 这晚,她陷入深度睡眠,他起床上早朝时,她还没醒。 进来伺候的小顺子双眼发送八卦之光,齐沐谦瞪他一眼,重重地狠狠地,好像还觉得不够似的,他走到院子里,对着空气不轻不重地说一句,“如果谁让她尴尬了,自己去领五十杖。” 啪,屋顶上有块瓦片松开;喀,无风树枝却折断;正在浇水的公公手抖了一下,水淹芙蓉花…… 有必要罚得这么重吗?如果小姑娘自己脸皮薄,在不同的地方醒来,看见谁都觉得尴尬,这五十杖有多冤呐! 齐沐谦不在乎他们冤不冤,扬起笑眉,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不会再亏待他的女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从“听说”起的头吗?还是从救命之恩开始?抑或是罪恶感促成? 也许是看着她汲汲营营,使手段、耍小聪明,企图混到贵人身边伺候的时候起吧。 宫里人哪个没长出一副玲珑心肝,她的手段那么直白、那么幼稚,关公面前耍大刀似的,让人想捧腹大笑,偏偏她还卯足劲,努力到让人心生疼惜。 聪明、善良、才华……她身上有一大堆东西,独缺心机,但为了报父仇,她把能用上的心眼全都用上了。 宫斗全靠演技 第13节 非常辛苦,却从没想过放弃,奋力不懈,努力不息,这么拼命的她,让他也想再努力、更努力一把。 第一次,他挂着微笑上朝,看着把持朝政的杨丞相他想笑,看着极力巴结讨好的群臣也想笑。 明明是尽情卖弄,他却觉得是跳梁小丑,看着一群读书人、皇亲贵胄,你配合我、我配合你,日日上演着同样一部烂戏,他更想笑了。 直到下朝,笑容都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心情飞扬,踩着轻快脚步回到德兴宫,看见睡美人抱着他的棉被,撷取令她安心的气味,五官舒展,嘴角上扬,他开心畅意。 “皇上,梁贵妃病了,烧得很厉害,需要赏赐药材吗?”小顺子低声问。 昏在外头一整晚,不发烧才怪,但是赏药材?不,他更想赏七尺白绫、鸩酒一壶。“太后怎么说?” “没说什么,但皇后派了人过去探望。” 他的皇后够贤良大度吧?不过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肝,同个屋檐底下待这么多年,他再蠢也弄明白了。 “周国有来信吗?” “来了,瑾王与杨公子送讯,说明日进宫。” “可以,几处善堂的人都送走没?” “皆已陆续离京,剩下茨河堂和永璋堂的孩子还没离开,预计十日内撤出。皇上,城东的据点被剿,杨丞相以捕缉前朝余孽之名,满城搜查。” 前朝哪来的余孽?当朝的魑魅魍魉才多呢。“让剩下几处的人提早离开,来不及走的,先挪到行宫。” “是。”小顺子递上一本青皮册子,书名是《芙蓉华月》,这是京城最近很红的话本,出自…… 看一眼兀自熟睡的向萸,齐沐谦弯了眉头,勾出几分欢喜。“临州的来信?” “是。” 齐沐谦接过册子。“行了,下去吧。” 从柜子里找出裁刀,裁开厚皮封面,自夹层里头抽出几张薄纸,飞快读过之后,心里想着先把先生们撤出后宫吧,能布置的先做处理,最后视线落在向萸脸庞,神色越发温柔。 带着《芙蓉华月》到床边,脱鞋、躺上去,一页一页慢慢翻阅,越看越觉兴味,这丫头不是普通的有才华,可惜没人帮上一把,否则早该扬名天下。 向萸还在睡,却无意识地朝熟悉的味道与体温靠进,当一段玉臂横过他的胸腹间时,他微微笑开,把手插入她后颈,一勾,将整个人圈进怀里。 她喜欢他的气味,他也喜欢她的,互相的、对等的喜欢。 沉稳的呼吸,甜甜软软的小身子,勾得他的睡虫蠢蠢欲动,早朝时分,面对一群蠢货的痛苦顿时获得纡解。 这世间有人善于谋权,有人善于行政,倘若行使权力的多是后者,那么就会国泰民安、百姓安康,反之,国家危矣。 大齐王朝至今尚未崩塌,只能说是祖先全力庇佑,之后祖先还会继续庇佑吗?还是放手任它毁灭呢? 想着想着,齐沐谦笑了。 如果是向萸,她会说重立新局比收拾残局更容易吧? 微眯起眼,配合她的呼吸,他向来睡得不好,浅眠也不易入睡,但是抱着她,全身放松,他竟然睡着了…… 再吸一口他的气息,微微的甜香沁入心脾,味道很淡,如果不是靠得够近,就会被帝王专属的龙涎香给掩盖过去。她喜欢这个让人放松神经的味道,那个时候恰恰是因为这气味,安定了她的大脑神经,让没动过外科手术的她,放大胆量在黑衣男身上绣花……呃,不对,是缝伤。 向萸慵懒地伸个懒腰,等等靠得够近?她猛地抬头,目光盯着齐沐谦,他怎么会抱着自己? 还没上早朝?是罢朝吗?他又要被臭骂了?那她咧?会不会被栽上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罪名? 向萸直觉想推醒他,却见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疲惫吗?肯定,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啥事都不能做,唯一的工作是谨防暗算,怎能不心累?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到头?莫非只能熬着,熬到太后、丞相老到被阎王爷收走,熬到觊觎皇位的一个个遭受天谴? 可万一他没能熬得赢对手,反倒生生被熬死了呢? 要是不熬,正面与恶势力对抗会怎样?在兵力、朝堂掌控力、民心皆在对方手中的情况下,成功机率恐怕连百分之十都不到吧?那么最后一条路——放弃皇位,纵横江湖? 这条路表面上似乎更容易些,可是他冒险、花费大把力气,把名士大儒偷渡进宫教导自己,可不是为了快意江湖,对家国天下他也是有理想的吧? 何况他灰头土脸离开,百姓怎么办?朝廷怎么办?真要让杨家把大齐江山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何况皇帝这职位是终生制,不死不能退,想坐上龙椅的,怎能允许前任平安活着? 那么不熬、不对抗也不退,他还能做什么?头痛啊,她光想就累,而他身处当中,能够不累? 同情、心疼,她缩了缩身子,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细细的手臂滑到他后背轻轻拍哄,她用气音说:“辛苦了,不怕的,这条路我陪你。” 她捡起他掉在床边的《芙蓉华月》,好熟悉的书名,轻轻翻开,逐字细读,越读越……这是她写的呀!怎么会? “好看吗?我觉得挺好。”头顶传来声音。 他醒了?猛地抬眼,对上他的眉。 其实他早醒了,在她张开眼睛那刻,装睡只是想知道,先醒来的她会做什么?怎么都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她把自己缩进他怀里,用气音告诉他要一路相陪,真是赚大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为解除她的尴尬,他善意说谎。“刚刚。” 向萸亮了亮眼睛、松口气,真心话这种东西可不能随泄漏。“这是我写的,你怎么会有我的手稿?” “我买下向家屋宅,在里头找到这份手稿,我觉得很有可看性,就付梓成书,没想到卖得非常好,你有写话本子的天分。” “那么,你给的那支玉簪也是在我家里拿的?” “不是,那支玉簪你父亲带进宫了,他经常边雕琢边对我说,他的女儿有多可爱善良,多杰出优秀,除开朝政之外,你是他最喜欢的话题,每次他提及你都目光闪闪、表情灵动,我很清楚,你是他最大的骄傲。” 所以还没见过她,“向萸”二字就在他脑海里深烙,他常想,是身为父亲的太疼爱女儿,还是他的女儿真的那么惹人爱怜,现在他明白了,她确实有种气质,能吸引周遭的人喜爱。 “我爹很宠我。” “向大人告诉我,失去妻儿那年,他对这世间感到无比厌倦,过去一心想在科举中脱颖而出,那段日子竟也想要放弃了。是你对他说:爹爹,你一定要参加科举入仕,因为天底下有千千万万像我这样的女孩,有无数像母亲、弟弟那样的可怜人等着你来保护。你还期盼他不仅要当好官,还要力争上游当大官,爬到坏人无法仰望的位置,才能主持天下正义,为万世开太平。” 停下话,侧眼看她,被赋予这样的高度期待,再颓废的人都会被她鼓吹出上进心吧! 她在笑,笑容里有着微微的悲凉。“那么多年了,爹爹还记得?” “你从小到大发生的每件事,他都如数家珍。记得为了买下昂贵的葡萄苗,你是怎么蛊惑向大人的?你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它,让它结实举举,你要为爹爹酿造出天底下最珍贵的葡萄酒。他不确定葡萄酒是不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但他很肯定你家的葡萄树,光长叶子不结果,好不容易结上一串,却酸得让人掉牙。” 噗,向萸喷笑。是她的错,人家穿越女都自带女主光环,种啥长啥、做啥赚啥,只有她勤勤勉勉混了一辈子,只能算计着要接下几桩活计,才能把爹爹的老马给换匹年轻的,悲摧啊…… 她挤挤鼻子,无奈说:“我努力了,可是我家葡萄有坚定信念。” “什么信念?” “它坚持单身,对繁衍后代不乐见。” “我怎么觉得,自己被影射了。” “有这么明显吗?” “非常明显。”他搂紧她,笑得满脸宠溺,没有刻意经营,他对她的喜欢已经钵满盆溢。“向萸,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让你父亲进宫,却又无法护他平安。” 垂下眉头,苦苦的愁思涌上心头,她也想说对不起,如果当年她没力劝父亲参加科举,如果父女放弃名利,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种种地、画画图,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许父亲现在还活得很好。 她叹气,二度把自己缩进他怀里,头贴近他胸口,瓮声瓮气道:“不是你的错,别总往自己身上张罗罪名。” 梁贵妃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宰不了大鲸鱼,啃一只小章鱼就自我欺骗、大仇得报。 靠得越近,他的气味越发清晰,用力吸两口,她问:“真喜欢这味道,是什么薰香?” 向萸微挑起眉,暗忖着上回她就觉得这不是什么龙涎香。 “这味道不觉得熟悉吗?” 熟悉?身子微僵,僵硬的手臂将他推开,迎上他的视线。“你的意思是……你是那个……” 他没有回答,光用一脸的似笑非笑对着她。 心急了,她不顾羞耻直接扒开他的衣服,这里没有、那里没有、上面下面通通没有…… 没错啊,他不是。 他悠然缓慢道:“周承有一手好医术,而且性格挑剔,看不得不整齐的东西。那些疤被他弄掉了。” 想到那天还真受罪,伤口尚未癒合,一整片的红肿,他不顾病患会不会生生痛死,直接割开缝线、刨掉烂肉,烈酒一撒,他的元魂归不了位。 直到重新缝合上药,他满意地检视自己的手艺,嘻嘻笑道:“下次找救命恩人,眼睛放亮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救。” 什么话啊,救命恩人还能任君挑选?有人肯救命,他已经感激涕零。 “你的意思是……你?”她吓得将他拉正坐起,视线在他身上横扫。 “对,是我。” “可是长得不一样啊。”她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这张脸再努力都找不出一点构得上帅的痕迹。 齐沐谦又想笑了,想起当时在那么危急的时刻里,她居然能开玩笑似的说“打架是不好的行为”,甚至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你的刀没了,还不赶快亡一亡”。 这么无厘头的话,不只让敌人发傻,他也一时间无法反应,直到胡椒暗器出笼,他才晓得她在算计。 多勇敢、多有趣的女子,他有强烈欲望和她相处,直到棺木上门,知道她是向萸……那是向文聪最疼爱的女儿啊,满腹罪恶、他没脸相见,于是落荒而逃。 “是易容。我总不能顶着一张皇帝脸去偷袭官员吧?” 意思是,他没打算熬死他们,而是打算暗杀他们?但彷佛依稀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偷袭一次就伤成那样,要是多偷袭几回,还能留下全屍? “我可以推论,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我的存在?” “对。” “你眼睁睁看我找小乞丐编歌骂你,看我写书毁谤你,看我击鼓鸣冤冤枉你?你都不生气吗,为什么放任我一意孤行?” 不只这样,他还看着她宁可坐牢也要替父亲讨回公道,看着没有心机的她进入最需要心机的宫廷,看她用尽全力、搾挤出小聪明,一步一步慢慢向“杀父仇人”靠近。她不是普通勇敢啊,虽然有些鲁莽,但能豁出一切为父亲做到这个地步,他心生佩服。 齐沐谦掐上她嫩嫩的脸颊。“我不生气,只希望你能够解气。” “为什么?你没有义务对我宽容。” “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是救命恩人觉得自己是个大笨蛋。”做出一大堆蠢事却还沾沾自喜,简直笨到没药可医。 呵呵笑了笑,他摸摸她的头。“别自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杨权死了。” “杨权?谁?”她一头雾水。 “杨丞相的嫡长孙,你口中的『大官』,被他虐死的女童不计其数,他破坏许多圆满家庭,却半分不觉得愧疚,甚至以此为荣。” “是他?”与杨丞相有关啊,难怪为所欲为、胆大包天。 “对。向萸,我还没办法替你报父仇,但你母亲的仇恨,报了。” 即使因此损失城东据点,打了草、惊到蛇,但如果能够让她不再那么哀愁,值得。 宫斗全靠演技 第14节 向萸一怔,低头,眼泪凝聚,啪地坠在胸口,报仇了呀,娘和弟弟在九泉之下会开心吗? 见她如此,齐沐谦又想说对不起了,是他这个无能的皇帝造就她的不幸。 没想到在抬头时,她跪起身扑进他怀里,圈住他的脖子一叠声道:“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重要的事要说三遍。” “谢谢他”于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事?那么对他来说,什么事需要说三遍来证明其重要?应该是……喜欢她吧。 “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负欠过你的人,通通得到报应。” “我信。”坐回床铺,她认真对上他的眉眼。“对不起,以前人云亦云,没经过验证就在背后喊你渣帝,以后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在我心目中都是足智多谋、堂堂正正、才貌双绝、顶天立地、鹤立鸡群、威风凛凛的须眉男子汉。” 才貌双绝?这张脸……他觉得受之有愧,不过他很乐意接收她所有赞美。 “知道了,我会记住,自己是足智多谋、堂堂正正、才貌双绝、顶天立地、鹤立鸡群、威风凛凛的须眉男子汉。” “你要对自己有自信,不须理会外人如何批判你。” “好,我对自己有自信。” “以后我会对你很好,会站在你这边,专选欺负你的人用力欺负。” “好,谢谢你站在我这边。” 他这样配合啊?突然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蠢得淋漓尽致。“那么可以告诉我,太后为什么要杀你了吗?” 这是一直憋着呢,昨晚就很想问了对吧,但即使满腔好奇,他说有时间再讲,她便按捺下了,难怪向文聪总说他的闺女最是体贴,最是替人着想,和她相处,很难不愉快。 “你猜?” 猜啊……她抓抓额间碎发,“自古以来谋朝篡位,谋的不是权力就是利益,这些年你已经够宽容,宽容到他们分不清楚谁才是当家作主的,照理说他们要的都能够到手,没道理害死你换上新帝,毕竟谁敢保证新人一定比旧人更好,也许忙过一通后,发现新帝比旧皇更难搞。”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非要惹事,非要筹谋策划忙上这一场?因为你不够乖?你再不愿当提线傀儡,你想试着改变却被他们发现,为了防微杜渐,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换上配合度更高、更听话的,对吗?” “你分析得很好,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太后痛恨先帝,发誓杀尽先帝子嗣,而我,是先帝的骨血。” 被雷劈到!她听见了国家重大机密?“你不是福王的嫡子?怎会……” 眼底冰霜满布,温润暖男失踪,不说话的他被仇恨笼罩。 “福王无耻,卖妻求荣,甘心一顶绿帽换取荣华利禄。” 向萸心跳得厉害,隐在富贵底下的龌龊让人惨不忍睹,想安慰却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如果不想讲,算了算了,别勉强。” 抬眼,看见她的忧心忡忡,这么担心他?即使满腹好奇,为怕他忧郁,她选择压抑? 真的真的真的,她是个很体贴的好女孩。 握住她的手,他说:“放心,我没事。” 没事吗?暗松口气,她笑着对他点点头,没事就好。 “外祖一介布衣,这样的家世与福王府攀不上亲戚,然母亲容貌绝丽,福王生性风流,几番追求,最终娘被他的深情感动,入王府为妾。初时两人确实过上一段甜蜜生活,直到一回先帝微服出游,偶遇福王及母亲,先帝视线在母亲身上流连不去,福王善于察言观色,竟主动将母亲献上。” “母亲受辱,数度求死,但福王哪肯放弃邀宠机会,他以外祖全家性命作为要胁,逼母亲委身先帝,直到怀上我,为母则强,她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外传先帝与福王感情深厚,经常入王府和兄弟把酒言欢,然真相并非如此,不过那段时日,福王确实风光无比。” “福王妃病逝后,先帝几番暗示,福王顺从帝心将母亲扶正,给了母亲和我一个名分。然福王品行卑劣、行止下作,母亲对他的满腔爱意化为仇恨,却也因为我的存在,反倒与先帝磨合出几分亲人之情。”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我进宫时什么都没带,只带了母亲亲手缝制的娃娃。那时为了对付我的叛逆,任何我喜欢的,太后就将其除去,我担心娃娃被丢弃,趁着没人,攀着柱子使尽全力往上爬,把它藏在横梁上。一天天过去,我都忘记这件事了,直到去年一只小鸟飞进屋里,停在梁上,我才想起它。” “十几年过去,娃娃身上的缝线松开,我发现里头藏着一封信,是母亲写的,写她的悲惨遭遇,写我的身世,也写太后对先帝的怨恨。” “太后对先帝到底有什么怨恨,为何非要杀尽他所有子嗣?” “先帝迎娶杨玉琼为后,是想藉杨家声势稳定朝堂,谁知养虎为患,杨家野心勃勃、得陇望蜀,当年先帝正值风华,杨家已经开始为杨玉琼所生的齐沐垣造势,这行径触了先帝逆鳞,于是先帝筹划了亲生儿子的死亡。” 天,亲生儿子呀,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向萸皱起眉心,轻咬唇瓣。 “太后査出儿子的死亡真相后,不动声色,边想办法怀上孩子,边弄死其他皇子,六个皇子、三个公主无一幸免。但先帝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杨玉琼再度怀上孩子,两相对峙,谁都没赢谁也都输。” “但输赢的赌注是无辜稚子呀,多残忍。” “权力斗争向来如此,先帝之死直到现在仍然是个谜,怎地好端端,前一天还在朝堂上怒斥杨相,隔天就病得下不了床?母亲在信中告诉我,她严重怀疑此事和太后有关。所以她打死不让我进宫,但皇帝遗诏不能不从,她无法改变情势,只能殷殷嘱咐,让我听太后的话。” “第一,太后遵从遗诏让你登基为帝;第二,多年来她没对你起杀心,皆是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世,对吗?”否则弄死孩童要比弄死成年帝君容易太多。 “对。” “那后来她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世?” “她发现我在暗中对付杨家,便想拿福王性命威胁我住手,但我怎么可能在乎他,如果有机会,我都想亲自了结他为母亲报仇了。 然而当年福王可以出卖母亲,出卖我对他又有何难?因此才刚用了点刑,福王就把我的身世一五一十招出。真相令太后震怒,她自认为被先帝摆了一道,于是接下来暗杀不断。” 懂了,她不会放过先帝任何一个儿子,她失去儿子的痛苦,要用无数人的性命来填平,于她而言,儿子性命尊贵,其他人皆是刍狗,不值一哂。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向萸问:“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迫不及待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了?真开心呢,揉揉她的头,拥她入怀,他喜欢被她心疼。 “什么都不必做,我只要你平安活着。” 终于完成了!整整十张。 是齐沐谦母亲的画像,之前素描只是让她确定五官长相,而这十张图是她的实力展现。 美人或立于花丛,或俯首织绣,或抚琴轻吟……各种姿态都有,眉眼温柔,丽容婉约,浅笑低吟,风华尽现。 他什么都不要她做,但她就是想待他好,想为他做很多可以让他快乐的事,因此向萸用尽心力慢慢画,画废许多张,终于择出最满意的。 扭扭脖子、拉拉腿,揉揉发酸的胳臂,她走到德兴宫东院的墙角下做做伸展操,眼一斜,她看见那里长出一丛野花草。 讲到这个超妙的,德兴宫里上上下下全是假太监,保护主子肯定是一等一的好手,整理环境勉强称得上差强人意,但园艺部分可就真的糟透了。 向萸还能种出“一串”葡萄,这里的牡丹芙蓉昙花却是与杂草共生,每年能用尽生命开出几朵芳华已经是老天厚待。 所以德兴宫的园子充满野趣,翻译成白话文就叫做杂草丛生。 向萸蹲下身细看,这里背阳,没有植物能够长得好,但这丛野花却长得郁郁青青,花朵颜色鲜艳、造型特殊,两小一大三个花瓣,中间的花蕊像一颗颗圆珠子,非常吸睛,她想画下来。 “它叫玉娇花,花朵只能开到指甲盖那么大,靠近一点闻,有淡淡香气,种子含有毒硷,如果把种子磨成粉加入茶饮,会让人上瘾,上瘾后会导致毛发脱落,头昏脑胀注意力无法集中,夜不成寐,脾气暴躁,思绪紊乱,要是吃得多了,会渐渐出现暴力行为,俗称疯了。” 向萸转头,发现齐沐谦与两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后,灿烂一笑。“下朝了?” “嗯,在做什么?” “没事,就是晃晃。”她边回答,眼珠子边溜溜转地在其他两人身上滑过。 “他们是杨磬和周承。”齐沐谦主动介绍。 哦……被配对配到很冤枉的那两位,大名如雷贯耳啊。 向萸打量他们,一个是玉面书生,笑容可亲、态度温和,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男人;另一个体型壮硕,肌肉发达,胸部的宽度是前者的两倍,满脸胡子,两只眼睛大到能产生恫吓作用,要是送到战场上,光是气势就赢一大截。 “向杨公子和瑾王请安。” “免礼。” “请教瑾王,玉娇花有香气,如果拿来磨成粉、调入颜料,画出来的图也会有香气吗?” “会,不过得用珠子状的花蕊,千万别拿种子磨粉,否则不管是作画者接触颜料,或是观画者抚摸画作,都会令毒性渗入皮肤,产生中毒现象。” “也会上瘾、发疯吗?” “对,效果不输食用。” “明白了,多谢王爷提醒。” 向萸笑盈盈地,却始终没看向杨磬,因为感觉得到那两颗铜铃大眼正紧紧盯着自己,盯得她全身不自在。 他讨厌她吗?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或者说谣言不完全虚假,其实……他真的暗恋齐沐谦?想到这里,全身泛起一阵恶寒。 向萸的第六感很敏锐,杨磬确实对她非常不满,当初她从监狱被带走,为调查她的下落,曝露了一颗埋在杨府的棋子,幸好那人够机灵,及时决定死遁,否则顺藤摸瓜,不知道还要被挖出几个。 为替她母亲和弟弟报仇,他们损失一个据点,杨丞相大怒,满城搜查,逼得其他据点的隐卫不得不分批躲藏。 难怪都说女人是祸水,现在正是紧要时期,被她一搞,弄得鸡飞狗跳。 所以成大事者,身边必定不能有个专门坏事的祸水红颜。 越盯越吓人耶,向萸很俗辣地缩缩肩膀,一路缩到齐沐谦身后,躲避杨磬浑身散发的恶意。 齐沐谦见状,噜着笑意对向萸说:“我们去书房谈事,你要不要去找赵厨子,弄几道新鲜菜来?” “好。”她转转眼珠,刻意当着“情敌”的面把他拽到一旁,垫起脚尖刻意亲昵,贴着他耳畔道:“我有事,事情谈完跟我说一声。” “好。” 看着向萸抬高下巴,骄傲得彷佛打下一片江山后,欢快地跑开。 周承笑着搭上齐沐谦肩膀。“认识你这么久,没见你对人这么温柔过,难怪都说美人乡英雄塚。” “她长成那样哪来的美色?眼疾哦?自己开药喝一喝。”杨磬不以为然。 自己长那样还嫌弃人家小姑娘丑,注定他一辈子找不到美娇娘。齐沐谦轻哼一声护短起来,“镜子是好东西,有空多用用。” 杨磬不满意,亏他们十几年交情,为一个女人竟然嫌弃起他的长相,一脚踹出,但齐沐谦闪掉了。“你重色轻友。” 周承道:“你不是说向萸没有美色,重色轻友不成立啦。” 齐沐谦举起食指在杨磬跟前晃晃。“错,她有美色,我确实是重色轻友。下次你再用眼神吓她,我就……” “就怎样?”他挺起胸膛。 “就送你一百面镜子,让你的长相吓死自己。” “噗!”周承放声大笑。 下一刻,杨磬揄起拳脚朝齐沐谦招呼,而齐沐谦也不弱,几个轻松旋身,让他满院子追逐。 就这样,三个同穿一条裤子交情的男人,幼稚地玩乐起来——在凝重的时期、凝重的后宫里。 第六章 肯当我媳妇吗 呃,她是个失败的穿越者,除画画之外,啥都做不好。 在厨房里忙了一整个下午,烤过十几轮蛋糕,即使有赵伯的帮忙,还是屡试屡败,最后勉强从当中挑出一个像样的,在两层蛋糕体中间摆入用糖水煮过的桃片后,接下来终于轮到她擅长的部分。 打发的奶油加入天然颜料,一盆盆不同颜色的奶油供应她在蛋糕体上作画,白色打底,包裹整个蛋糕体,然后用各种颜色画出一个可爱版的小皇帝,小小的生日快乐写在下方,花了大把时间雕刻的造型蜡烛插在小皇帝摊在胸前的掌心上。 好不好吃两说,但绝对赏心悦目。 宫斗全靠演技 第15节 裱好的画作沿着墙面一一挂上,蛋糕放在桌面中央,布置好后,她吹掉屋中灯烛,坐在门后,耐心等待。 齐沐谦和周承、杨磬进了书房,一进去就是四、五个时辰,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她想,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比外传的更紧密。 这样挺好,有朋友可以分享心情,不至于太孤独,人在很多时候都需要朋友的支持。 脚步声传来,齐沐谦回来了? 她急忙点燃蜡烛捧着蛋糕躲到屏风后头,听见门被推开,听见齐沐谦发号施令——“掌灯”。 听见小顺子应答后,她边唱歌边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 齐沐谦愣住。生日?是生辰吧?他自己都忘记的事,看着在微弱烛光下闪烁的眼睛,看着她被光线照亮的笑暦,突然间喝下一整桶蜂蜜,不爱吃甜的他,连心都甜了。 小顺子也被向萸这番操作给搞愣,好半晌才想起主子让他掌灯。 灯亮起,看见蛋糕上面的小皇帝,大皇帝笑弯眉毛、笑咧嘴角,笑亮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快闭上眼睛,许愿!在心里默许哦,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乖皇帝乖乖照做了,他闭眼、许愿,没有被旁人知道,但他在心底重复了三遍“天长地久”,他记得的,重要的事要说三遍。 “吹蜡烛。”她说。 他依言吹了。 “棒呆了,一口气吹灭,你的愿望一定可以达成。” 这么简单吗?那么要不点上一百根蜡烛,他想要许一百个愿望——一百个有她的愿望。 看着主子脸上数不清的温柔,乖觉的小顺子悄悄退出去,把门关起,站到外头守门。 看着天上的月亮,他也笑得满脸温柔。 真好啊……终于有人心疼他家主子了。 向萸拉起他走到墙边,骄傲地摆开双手,“这是我送的礼物,齐沐谦,生日快乐!” 视线好不容易才从她身上拔开,转到墙壁上,一幅画、两幅画……母亲的笑容、母亲的温婉、母亲的专注……害怕在记忆中被泯灭的母亲,活生生地在眼前出现。 呼吸窘迫,微润的双眼晕开了视线,母亲的脸庞在他眼底变得模糊,却在心底清晰。 有点急促、有点粗鲁,他将她转到身前,感激的话梗在喉头发不出来,只能一把抱住她,用迫切的动作告诉她——他有多感谢! 他的头垂在她的颈边,泪水淌下,从脖子滑入她的衣领,凉凉的、湿湿的,他哭了。 真心疼,心疼一个没有人肯心疼的皇帝,没关系,以后有她呢,她来负责疼他、爱他、宠坏他。 轻拍他的背,她任由他抱紧,不说话、不催促。 过了很久,久到她怀疑自己快要撑不住这个庞然大物时,他松开她,说:“我也要给你礼物。” 又不是圣诞节,不必交换礼物的,她想。 但他拉着她的手在床头处摸索。“有没有感觉中间三个凹槽。” “有。” “先重压中间那个,再轻压右边,重压左边,最后再次重压中间的凹洞。” 她照着他说的步骤一一完成,然后齿轮转动声响起,龙床旁的墙壁缓缓往内凹陷,直到露出半人高的洞口。 哇!了不起的机械结构,古人脑筋真厉害。 “随我来。”他猫着腰带着她进去之后,又拉她的手摸索门边按钮,洞口随即掩上。 门关,眼前一片黑暗,只见前方不远处,有荧荧火光。 那是个仅容两人通过的地道,他揽住她的肩膀,问:“怕吗?” “不怕,你在啊。” 普通到不行的五个字,再度往他心底灌入蜂蜜。他想她一定是养蜂的,才会有多到可以无限制浪费的蜂蜜。 他们一前一后慢慢走着,直到走得够近了,向萸才知道青色火光是从几颗珠子上头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有点像萤光棒。” 萤光棒?这是什么东西?他摇摇头道:“这是夜明珠,虽亮度不够,但用来照亮地道可以保障安全,至少不会起火。” 夜明珠啊?向萸乾笑几声,还是一根二十块的萤光棒更契合她的穷困人设。“对不起,贫穷限制了我的想像。” “我并不贫穷,却没听说过萤光棒,是什么限制了我的想像?” 她直觉回答。“无知。” 他无知?很好,胆子越养越肥,什么话都敢说了。但他不在乎,因为今晚她往他心头注入太多幸福,让怒气无法在里头酝酿成形。 “宫里有两条这样的密道,其中一条被杨玉琼堵住了。” “有心堵,为什么只堵一条?” “因为她只知道那条。” “是谁告诉你有秘道的?” “没有,我自己找出来的,小时候我很喜欢玩躲猫猫。” 娘永远有本事把他找出来,每次被娘找到,娘总会抱起他、他亲着娘,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所以内侍们就陪你玩躲猫猫?”然后找出了地道? “当时被派过来伺候的全是太后的心腹,他们很清楚我是个傀儡,只负责我不死就行,至于活得好不好,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 “你就这样一路被欺负长大?”她怒扬双眉。 欺负?说得太轻省,他是一路被践踏大的,四岁的他原本机灵活泼,后来渐渐明白越聪明越危险,于是学会木讷。 他越来越鲁钝,钝到太傅上课时得装睡,赵太傅也确实能干,不管他清醒或熟睡,都能够尽责地把该讲的课给上完。 “那时我经常寻一处没人的地方窝着,即使待上一整天也不见人来寻,被杨玉琼封住的地道,就是我在躲猫猫时找到的,而这一条,是我夜半失眠时发现的。” 才几岁的孩子就失眠了?后宫不利孩童生长啊。“有这条地道,在危急的时候,你就可以顺利逃脱,对不对?” 这是她企盼的吗?夜明珠的光线不亮,但她的眼睛被照得闪闪发光,这样的眼神很有煽动力,煽动得他很想点头,回答“对”。 但他忍住了,始终保持沉默。 不回答是代表——没有这个打算吗?她没有追问,却小小声说:“我想和你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天……今晚蜂蜜产量过剩吗?她怎一次两次往他心里倒?害得他甜了唇舌、甜了心,甜得整个人都快变成蜜饯。 她说过吃糖会让人变笨,他吃掉太多糖、笨得太厉害,笨得不知道如何做出正确反应,只能笑得像个傻子似的拉着她。 他们傻傻地往前走,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出口。 那是一间大宅子的某个院落,已经荒芜了,院子里野草蔓生,天上月亮提供的光线,不足让人看清一切。 但他熟门熟路地带着她推开一扇木门,他找到一盏灯,点亮,然后她终于能够看清楚所在的地方。 这是间很大的屋子,家具上头虽然布满灰尘,但从陈设可以看出,是富贵人家的院落。 “这是哪里?” “我母亲住的院子。” 意思是,皇帝刻意挖这条地道来偷情?强大啊,果然是无所不能的大帝君,有至高权力可以为所欲为。 “发现地道之后,你经常过来吗?” “对。” “没有被人发现?” “没有。为掩人耳目,这个院子本就坐落在福王府最偏远的角落,母亲死后,闹鬼之说不断发生,福王就把这里封了。” “那现在呢?我们点灯,会不会引得福王府下人发现?” “福王隐匿我的身世,杨玉琼心胸狭窄,哪能纵容他活着?他死后树倒糊县散,福王府早就不存在。” “即使他出卖你,也没替自己换得一线生机?”真是教人唏嘘。 齐沐谦轻哼,极度不屑!他对福王不予置评。 她被引着走到一处房间,桌床椅柜都小小的,是齐沐谦小时候住的房间吧? 和龙床旁的机关一样,也是三个凹槽,同样先重压中间,再轻压右边、重压左边,最后重按中间凹洞。 不意外地,墙壁缓缓往内凹陷,出现一个洞,只不过这个洞是迷你版的,只有三尺见方那么大的空间。 他从里头取出一个木匣,吹掉上头的灰,打开。 里面的东西很多,金锁片、玉佩、链坠……他从当中取出翡翠手蠲,拉起她的手、套进去。 “这是先帝送给母亲的,颜色很绿,娘见我爱不释手,就说拿去收在你的百宝盒里,长大后送给你的媳妇儿,那时我年纪小,不知道媳妇是做什么用的。娘告诉我,媳妇儿是用来疼、用来宠、用来一辈子珍视的,以后如果我遇到一个想要这样对待的女人,就想尽办法把她娶回来当媳妇儿。”他拉起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说:“很高兴,我终于遇到了。向萸,你肯不肯当我的媳妇儿?” 她想点头,他却说:“答应之前要想清楚,嫁给我会很辛苦、很危险,还有殒命的可能,那是个相当大的赌注。” “辛苦的时候、危险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吗?会牢牢抓住我的手,告诉我别害怕,有我在吗?” “当然。” “你快乐的时候会和我分享吗?你有心事的时候会告诉我吗?” “当然。”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考虑的?齐沐谦,我想当你的媳妇儿。” “嗯。”他点头,笑了,又点头,又笑,再点头,再笑。 他的笑一发不可收拾,然后她也跟着笑开。 她靠进他怀里,圈住他腰际,在他耳畔低声问:“有我这个媳妇儿,是不是很骄傲、很得意、很光荣、很幸运?” “对。” “那么……”她抓起他的手,扳动手指打勾勾。“约定好了,以后我会努力成为你的骄傲、得意、光荣和幸运。” 他笑得眼睛眯成缝,勾起她的下巴,认真说:“不必努力,你已经是了。” 低下头,他封住她的唇,细细辗转浅吮,文火渐渐燃烧…… 她想,爱上渣帝也是她的幸运,不论前途险阻,风雨摧折,她都愿意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 太后懿旨下达,让向萸到永福宫画画。 宫斗全靠演技 第16节 向萸领旨,欣然前往。 为这幅画,她做了很多的前置工作,整理颜料、构图,每天每天都想着要画什么内容,才能教太后娘娘一看再看,越看越上瘾。 这一路上她仍满心盘算,确定、否决,又确定、又否决……这个过程重复上演。眼看着就要到达永福宫,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这时一个掐着白鹤脖子的小孩朝她的方向跑来,反应过来时向萸已经来不及闪避,马上就要被…… 尖叫还含在嘴里,砰的一声,小屁孩在离她一百公分处摔倒。 怎么会这样?他摔得有点离奇、有点灵异,有点……莫非九天玄女下凡尘,护她一介小宫女不被霸王杖毙? 对,向萸已经认出对方——就是那位杨家六公子,想要月亮,太后会命人拿梯子摘下,想要杖毙人,乱葬岗就会出现新鲜屍体的小霸王。 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小霸王就赖在地上哭得震天价响,手指朝向萸用力指去。“是她把我推倒。” 吭?他们之间的距离颇远耶!欲加之罪啊……向萸苦着脸,看着小霸王声嘶力竭地指控,突然间灵机一动,她想到要画什么了。 “杖毙、杖毙,快把人拿下,给本公子杖毙!”小霸王一叠声嚷嚷。 血统基因染色体,杨家的遗传果然不简单,一不开心就要拿人命作筏子,谁欠了他们,都得拿命来归还,真是残暴啊! 她没理会六公子的哭闹,当着他跟前屁股往草地上一坐,从工具箱里抽出白纸,拿起素描笔开始作画。 咦?不对劲,怎么没有听见磕头声、跪地求饶声? 男孩把眼睛张开一咪咪,发现她居然跟没事人似的,坐在地上画画?她疯了吗?都要被杖毙了居然不害怕,还有心情画画? 好奇心起,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她身边。 没想到这一看越看越着迷,她在画草丛里的螳螂,它高举鎌刀、摩拳擦掌,长长的后腿紧紧抓着狭长的绿色叶片,它抬头挺胸、高傲地看着前方的毛毛虫,下一刻,毛毛虫就要成为它的盘中殖。 好像啊,如果不是黑色的,会分辨不出真假吧? 画完了,她把纸抽出来往前递,男孩想也不想,把它压贴在胸前,满脸好奇问:“你什么都会画吗?” “对啊,我什么都能画。” “那你能画我吗?” “小事。”她再抽出一张纸,三两笔、卡通式的画法,小霸王调皮精灵的模样跃然纸上,随着她的炭笔飞快描绘,虽然不是太像,但那活灵活现的神情,不是他会是谁?他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完成最后一笔,她再度把纸抽出来送给他,站起身后她摸摸小霸王的头发,说:“我得去见太后娘娘了,以后你想要我画画,就让人去找我。” “好。” “不过我得跟你约法三章,以后生气不能打人,这样挨打的人好可怜。” “我打得是奴才,奴才做错事本就该打。” “所以你都不会做错事吗?如果一做错就要挨打,你也很可怜。” “不一样,我是贵人,贵人不挨打,贱民才会挨打,这种事理所当然,没有人告诉你吗?”他说得理直气壮。 向萸头痛,杨家教育方针是啥?我是天、我是地、我是无敌的superstar?再好的孩子被他们这样教育,都会长成祸国殃民的大罪臣。 “天底下没有理所当然这种事,不管贵人或贱民,只要是人,挨打都会痛,你不喜欢的,别人也不会喜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男孩歪了歪头,听不太懂,这和他受的教育截然不同。 向萸没强求,轻叹一声,摸摸他的头,说:“以后你想对别人做什么,先想想如果别人用同样的方法对待你,你会不会快乐?如果不会,那就别做。” “为什么?” “风水轮流转,你不知道明天贱民会不会变贵人,而贵人会不会翻身成为贱民。” “你在骂我吗?我要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要是她被杖毙,就没有人给自己画图了,嘟起嘴巴有点烦恼。 向萸一笑,性格培养这种事得潜移默化,她不奢望自己讲几句,小霸王就会变成小暖男,掐掐他白嫩的小脸颊,真可惜啊,长得这么好。 “好啦,我先走了,下次见面我给你带糖。”她朝他挥挥手。 小霸王扬声喊。“说话算话。” “好,说话算话。” “我也给你带糖,我家的糖可好吃了。” “可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丢下话,向萸走远了,小霸王还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松口气,上前问:“小公子,饿不饿,太后娘娘命人备了糕点。” “走吧。”他把两张图细心折叠好,收进了怀里。 蹲在树上的月影冷眼看着杨六公子,心中有点后悔,刚刚那颗小石子应该再射重几分,让他痫了腿,才不会时时想杖毙“贱民”。 “是你说状况不明,在不确定成功或成仁之前,绝对不找女人。”杨磬持续叨念中。 他不喜欢向萸,认为她配不上沐谦。 美貌没有,家世没有,规矩气度通通没有,沐谦不是普通人,身边的女人必须能够与他齐肩,而非处处扯后腿,像向萸这种大麻烦,就应该远离才正确。 齐沐谦回答,“不是我找她,是她找上我,是她不顾危险,不在乎艰难,坚定地站在我身旁,阿磬,不管生死胜败、成功或成仁,她都会是我的女人。”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咱们是从小打闹,玩出来的铁哥儿,我们款血为盟立下誓言,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坏了咱们的交情。眼下情况紧迫,你不能被枕头风吹得不知东南西北,忘记我们的大事。” 为了向萸,齐沐谦几次做出非理智决定,这段时间的口头争执经常出现向萸两个字,这个女人……有点危险啊。 “我是那种人吗?何况向萸根本不会破坏我们的交情,你多想了。” “女人都一个样儿,心眼多、嫉妒心重,善于挑拨……” “放下偏见,你会发现她不是你想的那样。”齐沐谦保证。 “你确定?要是以后她讨厌我们,逼你朋友娇妻二选一,你会不会移情别恋?”杨磬问。 周承听不下去了,跳出来说话。“什么移情别恋,这话说得……你不会是对沐谦有别样心思吧?” “胡扯什么,我对你才有别样心思啦。”杨磬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周承连连摇头摆手。“千万别,我可是要后宫佳丽三千人的,那么多女人想分配我,心都不够用了,你不能掺一脚。” “不患寡而患不均,索性别分配,把心留给哥儿们。”杨磬朝他勾眉,妖媒地比出莲花指。 “想都别想,你有女人那么香?” “还后宫佳丽三千哩,不怕掏空身子吗?肾虚可不好治。”齐沐谦笑道。 “当皇帝不容易,不享受哪对得起自己,别担心掏空问题,我医术卓绝,啥药补身啥药吞,到时我会给你们准备几份,不过前提是要有人肯掏空你们的身子才行。” “等当上皇帝再说大话。”杨磬敲他一记,重拳落下,周承歪了半边身子。 “放心,快了,我已经收到周净来信。”齐沐谦收起玩闹,郑重了态度。 “什么意思?”杨磬、周承异口同声。 “消息已经在半路上,周帝的身子撑不久了。” 闻言,杨磬扬起粗眉,走到桌前,拿起红色的小旗子。“来吧,再沙盘推演一回。” 对着一整面刷得雪白的墙壁,图案在脑海中成形,向萸很开心,她又找到可以为齐沐谦做的事情。 拿起补土,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张眼、动手…… 思念会让人崩溃,失去父亲的她知道,失去母亲的齐沐谦也知道。 这份“知道”也该让杨玉琼明了,光让四岁小儿哭着找妈妈太不公平,也得让老妪哭着找儿子才教人顺气,对不? 设计的是个庭院,中间一棵大树,树下几个男孩仰头拍手,树上有个调皮孩童正在掏鸟窝,孩子们玩得欢腾,侍女们却胆战心惊,她们扶着竹梯让小太监爬上树,想把男孩抱下来。 树上男孩不惊不慌,笑得春光明媚,太阳照在圆圆嫩嫩的脸上,他的笑容教人心情飞扬。男孩约莫五、六岁,她复制小霸王的模样画的,因为所有人都说他长得像四皇子。 这幅画用了她将近十天,眼看着就要完成。 向萸坐在梯子上方,戴着薄薄的手套,为男孩的脸庞加深明暗对比,让他的笑容尽显天真、快乐、无忧。 太后坐在她身后,看她一笔一笔细心描摹,脸上不透露半点端倪,然而心底早已掀起狂风暴雨,几次她想爬上梯子抚摸男孩的脸,几次她想对着墙上的男孩说一声——娘想你了,你在那里可好? 听说向萸在永福宫画画,齐沐瑱连忙递牌进宫,虽然她已充分表达心意,但是他不想也不愿割舍下。 过去的他看不起儿女情长,过去的他认为男儿志向远大,不该被后院绊住手脚,但现在他觉得儿女情长是无法抹灭的天性。 即使被拒绝,他还是想看看她,想与她对话,想一步步接近她……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有足够能力,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 他也觉得自己的执迷不悟太诡异,但他阻止不了自己的心,他就是无时无刻想起她,就是坚定地想要留她在身旁。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偏执,但他对她就这么偏执了。 往太后脚边的绣墩一坐,随手拿起苹果啃得喀嚓喀嚓响,他在太后面前表现得随兴、率真、没有心眼,并且时时展现对太后的孺慕之情,这也是他成为太后重要选择的原因。 皇后和梁贵妃也在。 一场大病过后,梁贵妃脸色蜡黄,神情憔悴,额间青筋满布,身上衣衫松垮,整个人都小了一号。 过去作恶梦、慧灵大师入宫、恶鬼夜袭,都是齐沐谦一手安排,就是要她亲口证实自己犯下的罪孽,然而那晚过后,齐沐谦不再动作,可是疑心生暗鬼,她依旧恶梦连连缠绵卧榻。 即使如此,清醒的时候她依旧不改真性情,所以她狠狠地瞪着向萸,恨不得往她身上瞪出两个血洞。对她而言,不管是薛紫嫣或向萸都是强力对手,她们存在,皇上就会离自己更远。 至于皇后,她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淡。 进宫那年她尚且年少,飞扬跋扈的性子让她在后宫活跃,她表面温良,暗地手段频仍,她的心机深沉,吃亏的人只能和血吞。 但即使宫嫔们吞下再多的亏,她也不曾占到过便宜。 皇上不喜欢她,视她如无物,即使她用尽权谋算计、始终算不来丈夫的疼惜,有时谋算过度跌了跟头,一次两次……摔的次数够多,便摔出经验,她终于明白,后宫不是自己可以任性挥霍的所在。 因此争宠这种事情,她早已全盘放弃,她只求平安到老、寿终正寝。 梁贵妃蠢,成天巴着太后,乐于送上门当棋子,她为太后的看重而沾沾自得,殊不知太后姓杨,而弃子的下场往往是屍骨无存。 至于梁家,那更是蠢上加蠢,胆敢与杨家作对,处处使绊子断杨家手脚,满心盼着皇帝势大,清理掉杨家权力集团后,可以收个从龙之功,取代杨相爷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没想过当前朝堂局势,皇上根本没有赢的机会,梁家早晚要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皇后冷冷一笑,心想:梁大人终究没有自家父亲智慧,算盘珠子一拨,算出牺牲女儿,换得家族永续是桩好买卖。 忍不住的轻蔑浮上眼底,像在自嘲也像在嘲笑梁贵妃,可不是该嘲笑吗?这时候该想、能想的是全身而退,哪里是消灭情敌。 两人各自端坐,向萸的画技确实令人惊艳,但这不是她们出现的原因。 皇后过来是为了保命,而梁贵妃则是想制造孝顺之名,让侍母至孝的皇帝青睐自己,她们都看不起对方,却也不会正面为敌。 啃完苹果,齐沐瑱把果核往盘上一抛,起身上前靠近梯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向萸说话。 向萸蹙眉,不敢当面得罪,只能保持沉默,视而不见。 梁贵妃满脑子在寻向萸的错处,一双眼睛搜搜刮刮到处瞄时,发现齐沐瑱微眯双眼,脸上出现几分痴迷。 他这是……梁贵妃展眉浅笑,向萸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勾动敬王世子,如果两人之间有了首尾,她就不能待在德兴宫了吧? 宫斗全靠演技 第17节 想着想着,忍不住兴奋之情,望着梯子上的向萸和梯子下的齐沐瑱,心生一计。 她朝墙边走去,边走边指着树上孩童。“看!这小孩长得多像杨六公子。” 她走得有点急,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直到逼近时手肘用力一推。 木梯不稳,正专心作画的向萸失去重心,生生从阶梯上往下坠,本就站在梯旁的齐沐瑱想也不想抬起双臂,将人接个满怀。 原本是浪漫粉红,充满泡泡的场景,却因为啪的一声,画盘倒扣在齐沐瑱头顶,染出一身五彩缤粉,变成了笑剧。 向萸连忙收拾笑意,想从他怀里跳下来,但齐沐瑱手臂紧缩,怎么也不让! 好不容易美人在怀,就算染了色又怎样? 干么啊?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搞,有没有想过她的名誉! 千万别跟她说什么心意不变,也别提啥以身相许,不然她发誓,绝对会想尽办法让齐沐瑱身败名裂。她发狠地想着。 太后皱眉不满,梁贵妃恶意得逞,喜气洋洋,而皇后波澜不兴,两手放在裙裾上,没有出现任何一点动作。 “放手。”向萸低声恐赫。 “不放。”齐沐瑱形象都不要了,死死扣住她。 如果不是太多大咖环绕,向萸超想抓起画盘往他头上再砸两下,就算砸不出更多颜料,也要把他给砸晕。 她深吸气,咬着牙,吐出温柔的话语。“这颜料得尽快清理,否则一乾就会留在身上,两、三个月都清除不去,将军大人还是……” 顶着一头颜料,两、三个月清除不去?那他可就成了大笑话,齐沐瑱依依不舍,却不得不放开她。 太后道:“来人,快伺候世子爷洗漱。” 齐沐瑱离开,向萸觑一眼梁贵妃,本为顾全大局、不想对她动手,可就是有人欠修理,你能怎么办? 抓起画笔轻轻一甩,几滴颜料精准地落在梁贵妃脸上,她刚感觉到凉意,向萸立刻拿话岔开。 “方才我遇见杨家小公子,他很喜欢奴婢的画,约定好日后入宫,随时找奴婢画画。小公子太伶俐可爱,模样深入奴婢脑海,画着画着就把小公子给入了画,还请娘娘恕罪。” 被她这一打岔,梁贵妃忽略脸上的微凉,兴奋地等待太后惩罚向萸。 没想这一忽略,待她回过神后,拿皂角死命刷洗,不但洗不乾净,半乾的颜料还在她脸上扩散出一块青紫,怎么都去除不掉,之后的三个月,她顶着一张家暴脸,连门都不敢踏出去。 太后会惩罚向萸吗? 当然不会,向萸胸有成竹。 故事是齐沐谦说的,四皇子对爬树有特殊喜好,宠子太后舍不得阻止,只能找来其他孩子陪玩,每回四皇子上树,她就亲自站在树下护着,慈母之心昭然若揭。 梁贵妃只注意到树上的男孩长得像杨小霸王,却没发现树下的宫女,眉宇间有太后的影子。 向萸朝太后看去一眼,果然,动容了吧? 太后走向墙壁,看看树上、再看看树下,这丫头是刻意讨自己欢心对吧,明知道对方的心思,她还是接纳了。“赏,重重有赏!” 梁贵妃诧异,怎么会赏?应该重重惩罚才对啊。 明明上回杨六公子爬树,伺候的宫女一个个被打得下不了床,还有那身子弱的直接一命呜呼,再也见不到隔天阳光。 太后分明忌讳的呀,她想不出问题在哪里,但看着向萸的目光越发凌厉。 向萸只想带走黄金百两,对太后赏赐的饭食半点兴趣都没有。 但太后赏赐谁敢不收,于是熬完那顿让人胃胀气的晚膳之后,在齐沐瑱恋恋不舍的目光里,向萸转身回德兴宫。 夕阳西下,红色墙壁隔绝多余阳光,阴凉的晚风钻过身边,让人感到几分寒凉,她加快脚步,却发现前方有两道影子。 直到走近了,她才看清楚那是齐沐谦和小顺子,是特地来接她的吗? 咧开嘴角,掩不住的欢欣鼓舞,她迈开双腿朝他飞奔,速度越来越快,待来到齐沐谦身前时,他展开双臂迎接。 向萸想也不想,一个跳跃跳到他身上去,像只无尾熊攀在他身上。 他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的欢欣鼓舞,更喜欢她的热情,托着她的小屁屁,拥紧她的小身体,他在她耳畔说:“受气了?委屈你了。” 他怎会知道?太后身边有他的人?他没有想像中那样势孤力薄?惊讶加惊喜,她圈紧他用力说:“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跳下来,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着自己的恶意。 不过是几滴颜料,就让她这么得意?太善良了,对付梁贵妃可以下点重手。她最重视什么呢?金钱、财富和容貌吧,既然容貌毁了,那就…… 念头一起,几天后玉芙殿闹小偷,她的金银票据、首饰头面全丢,依她的性子早该闹起来的,但是并没有,因为床头摆了一支刻着茉莉花的玉簪——是她给薛紫嫣的赏赐。 一夜之间变赤贫,贵妃成了跪妃,偏偏她派回家求救的宫女连玉芙宫都走不出去,一跨出门,不久就会被发现晕倒在某个角落里。 这让梁贵妃更加相信,绝对是薛紫嫣来找她索命,因此病情更严重了。 齐沐谦和向萸走在前头,小顺子有眼色地远远跟着。 “相不相信这条甬道上有鬼?”他想到什么似的问。 “有、有鬼吗?”她张大眼睛四下张望,后背汗毛竖起。 “有,冤死的、被害死的、莫名其妙死的一大堆,先帝曾让道慧国师来这里看过,国师说此处聚阴,那些阳寿未尽、不该死却枉死的人,魂魄无处可去,天擦黑就会在这里徘徊聚集,因此天黑后宫人们就不敢往这里走。” “那你还来接我,不怕鬼吗?”不知者无畏,他不说,她肯定会大大方方、昂首抬头,阔步往回走。 “我不怕,我还希望能够遇见几个,问问他们娘在那里过得好不好?或者问问枉死的娘亲是不是也在这里徘徊?” 非常轻的口吻,却重了她的心,眼睛湿湿、鼻子酸酸。低头顺着他的手臂往下看,视线停在衣袖下方的修长手指,他的脸长得不怎样,但手指美爆了,修长而优雅,那是双艺术家的手。 下意识地,她紧紧握上。 她的掌温濡染上他的,他弯起双眉,翻掌,将她的手拢进掌心。长长的甬道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一步接着一步、不疾不徐。 两世为人,她的亲人缘分极淡,好不容易有个疼爱自己的爹爹,没想缘分仍是浅薄。 向萸天性懒惰,她没想要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想千古留名,倘若父亲防护罩还在,她肯定会沉浸在创作的幸福里,一辈子没出息。 但命运把她往复仇路上推,她打心底反弹,却无法容许自己什么都不做。因为她明白,倘若什么都不做,遗憾会终生傍着自己。 想起孤军奋斗的自己,想起被困在牢笼里动弹不得的自己,那种想尖叫却无法发出声音的压抑,他也经历过吧?那种越挣扎绸绑得越紧,绳索陷入肉里,无比疼痛却只能和着血吞咽下去的满腔愤恨,他尝过更多吧? 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应该更怜惜彼此、更珍视彼此。 “我也想要。”她低声说。 “想要什么?” “想在这里遇见父亲。” 他挑起的话题,却让她涩了眼睛,找不到爹娘的他们,只能试图寻找他们的魂魄来安慰自己,真是可怜啊。 他们走得很慢,像在等待……思念的亲人们寻声找来。 “听说人死后会化成星子飞到夜空,静静地庇护地上的亲人。” 她遥望星空,卖火柴的女孩被母亲接引到天堂,如果自己的最后一天来临,父亲母亲会不会也出现,朝着她伸出双手,微笑道:好孩子,来爹娘这里,我们一家人团聚。 “会吗?”这个说法很好,他喜欢,好像连死亡都可以带着几分盼望。 “我希望会。” 走着走着小跳跃起来,她哼起旋律,柔声轻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 浅显的歌词,写尽对母亲的思念,齐沐谦也跟着抬头,望向夜空星辰。 娃娃想妈妈了,妈妈的心肝闪着泪光在思念,妈妈知道会不会心疼? 他们走得奇慢无比,终究还是快要来到尽头,没有遇见亲人魂魄,不禁有点失落。 她对政治没有概念,她认为自己应该对他多几分信任,因此从来不问,接下来他要怎么做。 但是今晚,也许是气氛太好,太适合谈心,因此她问了。 “有没有想过,你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不敢想。” 这话让她很哀伤,即使理解这种心态叫做“习得性无助”,意指人或动物不断接受到挫折,在情感上、认知和行为上表现出消极的特殊心理状态。 “从前有个叫做马丁的人曾经做过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 “他把狗关在笼子里,上面放一块烧热的铁板,下面则拿热铁去烫它,狗被烫到就会跳起来,但它一跳又会被上面的热铁板给烫着,试过一次两次……无数次之后,即使再烫,狗再也不会出现任何反应。就算把上面的铁板拿掉,只要跳出笼子狗就不会烫伤,它也不会尝试跳跃逃跑,只会乖乖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疼痛感消失,它彻底失去了逃生欲望。” 他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看着还负有重大任务的她,很抱歉……他不能对她说实话。 “我和那条狗不同,我头顶上的铁板非但没被拿掉,相反地铁板变成铁块、铁砖,越挣扎受伤越大。于我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安分。” “即使安分的下场是死亡?” “谁都会死,我会死、杨玉琼会死,没有人能够逃得过。” “但世界这么大你还没看遍,天地这么宽你也尚未走遍,你还有选择权。” “选择权吗?是的,我有。我能够选择谁殉葬,你肯不肯陪我进地宫?”他在开玩笑。 但这对她不是玩笑,而是伤害,她承认喜欢他了呀,她要当他媳妇儿了呀,身为男人本该承担女人一世幸福,他怎么能够放任生死? 咬碎银牙,胸口起伏,向萸怒其不争。 她生气他的安分,生气他不肯对抗命运,更生气他允许坏人对自己过分。他没做错任何事,不该承担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更不该不看重自己的性命。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她气到龇牙咧嘴。 “我希望你说——齐沐谦,我喜欢你,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见她气得红扑扑的脸颊,感觉赏心悦目,让他忍不住想继续逗她。 “蝮蚁尚且偷生,难道人类的智慧比不上蚂蚁?” “意思是你不乐意吗?”他佯装委屈。 她真的火大了,他不能在这么严肃的议题上开玩笑,握紧拳头,她朝他挥拳怒吼。 “对,我不乐意,既然非死不可,为什么不拼个鱼死网破?就算失败,顶多就是个死字,还能有更严重的后果?” “当然有,如果我想鱼死网破的话。” “什么后果?” “德兴宫里上上下下七十余人都会受到波及,他们跟了我一场,好处没享到,却要受我牵连枉送性命,于心何忍?” 向萸听懂了,经验教会他,轻举妄动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已经失去太多,不想再做无谓牺牲,他的每一步都要细细筹谋,不能放任冲动。而反抗需要太多不顾一切的冲动…… 他的话,冷静了她的头脑。 什么渣帝?分明是把属下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的仁德明君。 宫斗全靠演技 第18节 “怎么不说话。”他弯下腰,对上她的眼睛。 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要劝他,奴才本来就是用来替主子死的?她的性格里翻不出这种残忍念头。 咬紧牙关,脸憋得又红又绷,双眼充满血丝。 “齐沐谦,你要是敢死,我就立刻去找一个比你帅、比你杰出、可以安安稳稳活到一百岁的男人,享受被宠爱的喜悦,为他生下一堆优质子孙。” 撂下话,向萸用力推开他,快步往前狂奔。 看着她的背影,他笑歪了嘴,这么生气吗?怎么办啊,一百岁欸,这要求很难达到。 要不,去问问周承,能不能炼制长生不老药? 向萸跑得飞快,一个黑影从眼前窜过,带起一阵邪风,她猛地停下脚步,张大双眼四下张望,没有人啊,可是刚才…… 是鬼?真的见鬼了! 她吓得转身往回跑,齐沐谦笑弯浓眉展开双臂,等待二次乳燕投林。 她奔进他怀里,箍紧他的腰际,颤巍巍说:“我、我……看见鬼了。” “不怕,我在。” 齐沐谦牢牢抱住她,发现向萸全身上下抖得很厉害。吓得这么严重吗?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目光定向远方。 跟在身后的小顺子心中暗忖着:阿无,你死定了。 第七章 约定生生世世 刚洗过澡,齐沐谦头发还带着湿气,走到窗边眼底凝上寒霜,指节轻叩两下窗框。 咻地,一身夜行装的阿无进屋,二话不说跪到主子身前。他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不该自作主张,更不该欺负向萸,但是对主子爷盲目崇拜的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见阿无还满脸的不服气,齐沐谦抬起腿,直想往他屁股踹去,但深吸两口气之后,还是把腿给放下。 他板起脸孔,声音冷得像冰块。“为什么吓她?” 如果主子问都不问一声,直接打板子,他也就认了,可主子想听他说,他当然要把满肚子不悦讲个明白清楚。 “身为奴婢,向宫女不尽责。”他还想指出她十大罪状——无礼、不恭、反抗、不敬……身为婢女,她犯下的错误罄竹难书。 但是还没指责呢,就见小顺子对自己挤眉弄眼,夹住嘴唇,拼命暗示他闭嘴,他微微一愣,主子就接了话。 “她哪里不尽责?” 转过头不看小顺子,他自顾自地说:“主子要她殉葬是看得起她,她应该感激涕零,岂能说不。” 如果主子问的是他,他一定会把自己洗香香,穿漂漂,立马躺进棺材里,再挂起满脸笑容对主子说一声,“属下来了,立马陪您上路。” 她没有就算了,竟还大小声恐赫主子,简直可恶! 她肯定不晓得自己有多好运,才能摊上这样的主子,那是别人作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她居然没有心怀感激。 “所以你就装鬼吓她?半夜她吓哭了谁来哄?你哄还是我哄?” 啥?哄?主子还要哄向萸吗?后宫那么多婀娜多姿的俏娘娘,也没见皇上对她们讲过两句软话,哄?不行、不行,阿无揉揉耳朵,打定主意不能让主子纡尊降贵,哄人这种卑微的小事,主子不该沾手。 因此尽管满肚子不乐意,为了主子,阿无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属下哄。” 听见这句,嗡的一阵鸣响……小顺子额头上的黑线交织成网,一只只乌鸦落在网上聒噪,吵得他心神不宁。 全是月影的错,阿无出京办差,不晓得这半年发生了多少事,更不知道主子芳心萌动,被向姑娘揪去半副魂魄。 见主子气到久久无法回话,阿无又补上一句,“她要是不服哄,属下就一刀了结她。” 还耍上横了?这话真是霸气啊! 小顺子轻叹,年纪轻轻就……去吧去吧,看在同僚一场,往后每年清明会给他带上一壶好酒、两只烧鸡、三炷清香。 “你、真、敢、想!”一个字一个字从齐沐谦牙缝里挤出来,他想把这人的头搂下来当球踢,这么傻的脑袋瓜子,留着没啥用。 小顺子心跳加速,完蛋完蛋,主子被阿无气疯了。 “奴才也不愿意,但我是主子的奴才,无论如何都该为主子分忧。” 啊啊啊——指结紧扣,青筋尽露,怒戳阿无额头,才一下就戳得他额头一片通红。 “你你你……”被笨属下气到说不出话的齐沐谦,抓起书册、放下、再抓起、再放下……最后气不过,又戳了第二下。 嗯,非常好,这下子阿无要顶着一片青紫色的额头大半个月了。 “你脑袋里到底装什么?” “回主子,装着精忠报国,赤胆忠诚,忠心耿耿,马革裹屍,勇往直前。”他满脸正气回望着齐沐谦。 呼……呼……呼……齐沐谦咬牙切齿,多养几个这种死士,他肯定不会死于中毒,但绝对会死于心疾。 见主子大口吸气、大口吐气,脸上青白交错,小顺子自我提醒,得跟月影说说,最近别安排阿无来主子跟前晃。 就在主仆对峙中,没有人知道该怎么下台时,一阵美妙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没有内功,带着些微拖沓的声音,德兴宫上下只有一个人。 “禀皇上,向姑娘来了。”小顺子迅速挂起笑脸,快步上前,把阿无挡在身后,就当还欠他的那把弓箭。 齐沐谦撇撇嘴,还用他说啊。 端起杯子,连连吞下数杯茶水,把熊熊怒火浇熄,换上一张亲切和蔼的笑脸,不过心气还是不顺畅,他推开小顺子,怒目瞪得阿无满面无辜。 “你给我记清楚了,向萸不是小宫女,她是你的主母,日后再有犯上行为,就是背主。” 吭?主母不是皇后吗,怎么会变成小宫女?莫非向萸是祸国殃民的千年狐狸精,主子被蛊惑了心智?阿无满脸傻气,还在试图解析主子的心情。 见齐沐谦背过身,小顺子连忙踢了阿无一脚,压低声音道:“还不走,欠揍吗?” 阿无垮下肩膀,从窗口窜出,一溜烟就不见踪影。 向萸进屋时,身后跟着一个“太监”。 “禀主子,玉芙殿传来消息,梁贵妃请了太医,说是吃坏肚子。” “跟太医局说一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良药苦口,即便黄连市价昂贵,也别担心浪费,尽管治,治得她哭天喊地求爹告娘,治得她三、五个月下不了床。” 呃,这丝会不会抽得太久,不就是吃坏肚子吗? 一抽三、五个月,小疾都能抽成大病症了,但主子发话,太监只能低眉顺眼,刻意忽略抖不停的眉毛尖尖。 “是。”太监退下,小顺子顺势躬身离开。 向萸上前取了张乾净帕子,拉着齐沐谦坐到椅子上,托住他黑瀑般的长发慢慢擦拭。 “呃,那个……方才梁贵妃看起来还颇精神,怎一转眼功夫就要请太医?” “做贼心虚吧,本想打你一耙,没想到你却得到太后厚赏,她知道算计错了,不赶紧称病,难不成等着太后打脸。” 齐沐谦冷笑,明天过后,发现自己丢了全副身家,就应该真病了吧,可惜心病得心药医,这药他偏不给。 放下半乾长发,她绕到他身前,蹲在他脚边,仰头与他对望。 刚洗过澡,她脸上红扑扑的,像颗苹果般,不美丽的她越看越风情,让他的手指蠢蠢欲动,于是掐上了……果然和想像中一样柔嫩滑手。 向萸没拨开他,想玩就玩吧,她又不是嵌金包银。“既然能够让她生病三个月,是不是代表……” 右手玩过左手当然也得玩,总不能厚此薄彼,他边玩边接话,“对,不超过三个月,就能替向大人报仇。” “三个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杨丞相对梁家的频频针对越来越不耐烦,计画绑架梁家庶子,第一次不成,很快就会出现第二次,而梁继昌在朝堂上还有几分可利用的薄力,杨丞相肯定不会杀他,只会寻求合作,达成共识是必然的结果。过去他是妥妥的保皇党,一旦他站到杨家那边,梁贵妃成为家族弃子,留不留都无所谓了。” 可惜,他以为梁继昌能够撑久一点的,没想到杨家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逼梁家就范,梁继昌就这么个儿子,老夫人更是把这孙子当成眼珠子,侍母至孝的梁继昌,儿子被绑,什么事都能妥协。 “达成什么共识?扶持『明主』上位吗?” “对。” “连公卿大臣的家属都绑架,这行径落在其他官员眼底,不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当然会,京城读书人多,士子虽未正式踏入官场,口诛笔伐的功力可不浅,就算新帝顺利上位,他要面对的困难也不少。” 齐沐瑱现在可以装乖,难道还能装一辈子?总会有露出本性的时候吧。 “所以梁贵妃成为弃子,你不保她了?” “我为什么要保一个作恶多端,视旁人为鱼肉的毒妇?” 向萸满心感激,父仇得报,心头大石轰然落地,终于结束了,她心心念念的事情…… “可他们达成共识,你岂不是很危险?”语一出向萸不由懊恼,这不是废话吗?敌方情势大好,己方势孤力单,不危险难道还会安全?他已经够辛苦,自己帮不了忙,怎还能给他带来压力?于是立马改口,“不怕的,老天爷总是善待好人,到最后肯定会出现奇蹟。” 齐沐谦想笑,她不知道自己说傻话的时候有多可爱,将她抱进怀里,他低声安慰,“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会找到办法的。” 意思是车还没到山前,办法还没找到,眼前每条路都被杨玉琼堵死?不是他不想正面阳光,不是他不愿意积极向上,而是陷在困境里的他,不管阳光或积极都帮不了忙? 想到这里,心更酸了,她圈住他的脖子,把脸颊贴在他的脸上,认真喊了他的名字。 “齐沐谦。” “怎样?” “我错了。” “什么事情错了?” 推开他,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如果结局不够好,如果真的走到那天,我一定会为你殉葬。” 这话真甜,甜到足够让他一辈子都忘记痛苦是什么滋味。 他笑咧了嘴巴,本来就长得不怎样,现在更不怎样了,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宇宙无敌帅。 点头再点头,他没有告诉她已经安排人送她离开,也没表示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危及她的性命,他说出口的只有—— “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也点头回应,“生不同衾死同穴,没有这辈子,我们还有来生。” 又被甜到!他伸出漂亮的小指,“好,约定来生,约定生生世世。” 当死亡阴影笼罩,人的感情总是特别浓烈,理智的她勾上他的手指,放任情感替自己作主,“好,约定来生,约定生生世世。” 守在树梢眉头皱成两道毛毛虫的阿无,这会儿终于拉开嘴角,透出满意笑容。 这才对咩,肯与主子同生共死,她才有资格当他的主母! 太后将信交给齐沐瑱。 宫斗全靠演技 第19节 齐沐瑱看过后,说道:“既然周帝病重,瑾王确实应该回去尽孝。” 这事本该由身为皇帝的齐沐谦来决定,却从齐沐瑱嘴里说出,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白昭告一代新人换旧人,龙椅上的皇帝即将换张脸。 讥讽浮上眼底,尽管得意吧,他倒要看看齐沐瑱与杨家的合作能够维持多久,两方的感情真的能够水乳交融? 齐沐谦歪着身子,手里把玩着玉佩,百无聊赖地偶尔咳上几声、捶捶胸口,紧皱的眉心好像在压抑胸中疼痛。 见状,杨磬低眉,嘴角微扬。 周国的动静,他们始终密切关注,周帝病重不过是托词,周国面临的真正问题是皇子们在残酷的斗争中,一个个殖灭残废,如今能接下皇位的只剩周承,他当然必须回去! 多年来,他们三人汲汲营营谋略用尽,总算盘活了局面,是该找个机会好好喝一场。 太后这才突然发现齐沐谦在场似的,问:“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齐沐谦抓抓头发一脸懵懂,充分展现自己是被养废的渣帝,他撇撇嘴,满脸的不甘愿。 “朝堂大事儿臣不懂,但如果依儿臣心意,儿臣就瑾王和杨磬两个好友,当然不想他们离开。” 一句话,太后听出重点。 可不就是这样吗,齐沐谦身边除杨磬、周承之外再无他人,如果他们不在京城,届时就不会有愣头青跳出来质疑齐沐谦的死因。 这两人虽说名声不咋地,但行事冲动、脑袋固执,如果来个义愤填膺、击鼓鸣冤,向萸的事在百姓心目中还鲜明着呢——这险不能冒! 对于杨家而言,换皇帝不难,难在名正言顺、众望所归,任何一丝一毫的臆测都不能出现。 当下杨玉琼已经拍板决定,却装模作样劝道:“皇上,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父君病笃,身为儿子本就该随侍在侧以尽孝道。本宫深知你们感情深厚,舍不得分离,况且这一路千里迢迢,你自会担心周承的安全,不如让杨磬领一队卫兵护送周承返回,待杨磬回京,再将一路所见所闻讲给皇上听?” 这么快就入套?好没有成就感啊,齐沐谦肚子里笑出繁花盛绽,脸上却拉出满架子苦瓜。“两个都走哦?” 杨磬与周承对上眼,开心得像头傻熊,一击掌,双膝跪地重重磕头。“谢谢太后,终于能出京玩儿了。”他弹起身,勾上周承肩膀,笑说:“你总说周朝男子身材纤细,容貌出众,这回我可要好好看看,你有没有说谎。” 齐沐瑱轻蔑地瞄向杨磬,一个杨权、一个杨磬,杨家的后代全长成这副模样,气数将尽矣。 齐沐谦不满。“留下我一个人,你们亏不亏心呐?母后,我也想一起去。” “胡闹,皇上哪能随意出京,朝廷大事还得靠皇上主持呢。” 齐沐谦想笑,他是想主持呀,可杨家怎舍得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杨磬见状,马上收敛笑颜,腆着脸讨好。“皇上放心,这一路我定护瑾王平安,书信日日不断,将好玩有趣的事钜细靡遗全写下来。” “省省吧,你那笔字,说是鬼画符还污辱了鬼。” 周承见状也劝。“若皇上怕寂寞,不如召行宫里的公子进宫伴驾。”齐沐谦这才朝太后投去一眼,可怜巴巴的。 太后抿唇浅笑,想召就召吧,正愁没有正当理由来控诉庸碌无用的傻皇帝,这会儿有了当然得成全。 长叹一声,太后宠溺的视线落在齐沐谦身上,像个对儿子无可奈何的慈母。“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但是要节制,别荒唐太过惹人闲话。” 心口不一的女人啊,她最热爱的不就是他的闲话吗? 齐沐谦畅意大笑,像拿到新玩具的孩子般。“谢谢母后。” 齐沐瑱嘴角的不屑更深刻。心道:有这样的皇帝,是大齐最大的悲哀,无妨,很快就要改朝换代,齐国百姓的悲哀由他来终结。 他的鄙夷被齐沐谦接个正着,他微哂,轻舔嘴角,一脸好色模样,看得太后笑不可遏。 “既然事情定下,瑾王尽快打理行装早点出发吧,免得你父皇挂念。” “是,多谢娘娘仁慈。” “都回去吧,皇上肯定有很多话想跟你们说。”太后端茶送客。 告退后,三人走出大殿,齐沐谦看见等在外头的向萸,他假装没发现,两手搭着杨磬和周承肩膀,三人说笑离开。 德兴宫里。 “我以为还得再多花点功夫,没想到……太后老了。”齐沐谦笑道。 “不对,她中毒了。”周承回答。 她的眼睛赤红,耳颈交接处浮现红色细丝,不过中毒不深,隔三差五请平安脉的太医们并未发现异样,照这情况发展下去,太后很快就会出现癫狂现象。 “是你动的手?”杨磬看着齐沐谦。 “不对,是向萸吧?”周承接话。 “是。”齐沐谦回答。 向萸把周承的话听进去了,她将玉娇花的种子磨成粉加入颜料中作画,而她的画让太后看痴了,经常爬上梯子轻轻抚摸儿子的脸。一日日下来,太后上瘾了,昨日永福宫传来消息,说太后命人将床搬到那屋子里。 本就是个疯狂女人,可以为儿子屠杀一堆皇子,那毒不过是把她的疯狂本性给展露。 “那丫头是想替你岀气吧?胆子真肥。”杨磬轻笑。他虽然不喜欢向萸,但也高兴沐谦终于有人心疼。 “不管太后是不是中毒,事情终是照我们想要的发展。”齐沐谦道。 “说到底还是咱们有本事呗。”杨磬得意洋洋。 是该得意,谁想得到京城三大废物,竟能润物无声地办成这么多事。 周朝皇子间的争斗,他们使过力气,朝堂势力也有他们的分儿,目的就是帮周承坐上那把椅子。 周朝是个小国,却挡在大齐与北辽之间,这些年北辽没有能人,而血液里的残暴让他们族群之间征伐斗争、国力削弱,齐沐谦安排在周朝的人,用了五年的时间把边关贸易做起来,让北辽百姓得以温饱。 为求温饱,部族间大小战事频仍,却没有人敢对周国发动战争。 要办成这么多事就缺不了银子,因此齐沐谦组织商队,南来北往运送有无,当然促成他暴富的是在临州发现的玉矿。 既然提到临州就必须说说临王,先临王是先帝的异母弟弟,不受待见的他被封在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又号称穷山恶水的临州。 临王抑郁,到封地之后不久就生病去世,临王妃与丈夫感情深厚,挨不到两年也走了,留下一个病恹恹的儿子。 外人鲜少见过他,二十岁了,每年都传出他濒死的消息。 齐沐谦外祖虽是一介布衣,但他有高强的经商能力,在他的教养下,几个舅舅也不遑多让,这些年指导齐沐谦学问武功的先生,全是他们南来北往一个个求来的。 起头最辛苦,要避开眼线学习文治武功,他们不得不利用龙床边的地道,一入夜就到福王府的宅院里上课,闹鬼的传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闹出来的。 直到周承被送到齐国当质子,直到他们成为好朋友,直到周承贡献出易容本事,齐沐谦外祖张罗的人才才能顺利地送进德兴宫。 有了起头就有后续,人才越聚越多,德兴宫守得滴水不漏,赚到钱、发现玉矿,他们有足够人手在各地经营,而临王府是他们最重要的据点。 “我一到临州,立刻接管飞虎军。”杨磬道。 齐沐谦点头。“我会想办法从京畿营中再挑选上千名菁英,让他们护送你们前往周国,一路上的安全不必担心,到达临州地界后,杨磬就把他们给招安了吧。” “你别光顾着我们,也要多想想自己,前有狼后有虎,你在狼窝里的日子不会舒坦。”周承道。 “太后不是让行宫里的公子们进宫陪我玩乐吗?” 没人知道周承擅长医术,更没有人晓得他会下毒制蛊,人皮面具于他只是雕虫小技。有周承的倾力相助,太后精挑细选渗透行宫的男宠们,进去后不久就被取代,如今行宫里的“男宠”全是一流高手。 “光靠他们够吗?” “不够也得够,事情已经迫在眉睫。”齐沐谦沉声道。 “刚才看着齐沐瑱那张脸实在很想吐,想当皇帝就直接说出来,干么一天到晚在外头装云淡风轻,装对权力不感兴趣……简直是恶心透顶。”杨磬抱怨。 “他对帝位本来就不感兴趣,要不是皇帝昏庸无道、残暴不仁,他根本不想挺身而出。 哪是他爱当皇帝,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是众望所归,是身负拯救天下苍生的重责大任。”周承温吞地说着反话,表情充满讥嘲。 “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杨磬冷笑。 “打从他决定娶杨家姑娘那刻起,就证明他要争这个位置了。” “他最好有本事能把龙椅给坐稳。” “放心好了,贪官腐吏早晚会吞噬他。” “行,咱们就张大眼睛等着看,看爱国如家的大将军,能给齐国带来什么新气象,给百姓什么样的惊喜!” 小顺子进屋。“禀主子,北方有消息传来。” “什么消息?” “临王病危。” 眉心一紧,齐沐谦道:“让那边仔细照应,不能透出半点消息。” “是。”小顺子呈上瓶子。 “方才姑娘交给属下,说这次的气味不同。” 换药了吧,之前的“成痴”会让他咳嗽、呆傻,这次应该是“业魂”。 “药什么时候送来的?” “早朝之时。” “有说什么吗?” “瑛姑姑让姑娘初八动手。” 初八?向萸说得那啥……哦,无缝接轨。 齐沐瑱娶杨家姑娘为妻,结盟成立,皇帝身亡,丧事完善,百官酝酿,齐沐瑱奉天子遗诏,登基为帝。 “还有吗?” “瑛姑姑让向姑娘给皇上侍疾。” 闻言,齐沐谦凌厉了目光,又猜对了——不安排向萸离宫,反倒让她侍疾,摆明弑帝罪名要栽在她头上。 “孝女弑帝为父报仇”这个说法非常合理,只不过齐沐瑱口口声声说喜欢,竟也不替她筹谋退路?这样的喜欢缺乏说服力。 “皇上,姑娘在外面等着。”小顺子提醒。 担心吗?可不是,连日期都定出来了。“请姑娘进来。” “是。”小顺子转身退出。 齐沐谦咬紧了牙关,绷住的下巴让他看起来更像先帝。 杨磬见状道:“别咬牙,这张脸本就奇丑无比,再做这号表情,你是怕自己丑得不够明白彻底?” 向萸一进门就听见杨磬批评沐谦长相,虽然有点怂他的熊样儿,却还是鼓起勇气反弹。 “美丑是主观判断,没有固定标准,你觉得美我认为丑,各花入各眼,请问是谁给你权力,制造别人的自卑与脆弱?” 她在替沐谦出气?这么有种?杨磬看她的眼神和善两分,但口气半分不和善。“你把脆弱自卑用在男人身上,是你疯了,还是脑子被驴踢?” “谁规定男人就该骁勇善战、无畏无惧?是谁说男人天生不会受伤,理所应当就该喝着陈年老酒,拿自己的颜值开玩笑?但凡男人就得两手烫伤之后去捏陶,骨折之后去撑竿跳吗?杨公子,不是我脑袋被驴踢,更不是皇上长得丑,是你的审美观不够international。在我眼里,皇上长得宇宙无敌超级帅,而你,连他的万分之一都构不上!”她一句接着一句,紧锣密鼓地,连吸气都来不及。 宫斗全靠演技 第20节 看着杨磬的错愕,齐沐谦心花怒放,虽然许多字眼听不懂,但声声句句的维护,让他心花灿烂。 “我只是说实话。” 实话也不许说!向萸冷笑两声。“实话是——要刮别人的胡子之前,先刮刮自己的,要批评别人长相,先找块镜子看看自己,只是这么平凡又这么自信的男人不多见。” 周承捧腹。“杨磬是这么平凡又这么自信的男人,那你的皇上呢?” 她想也不想就接话,“他是这么伟大又这么谦逊的男人!” 伟大?谦逊?这个和齐沐谦凑在一块儿有点过,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惭愧。 “真不讨人喜欢。”杨磬的嘴巴背叛了表情,现在他对她满眼的欣赏。 “说得好像被你喜欢,就能昇华我的人生似的。”向萸轻嗤。 齐沐谦轻咳两声,把向萸拉到跟前,低声问:“找我有事?” “瑛姑姑那个……怎么办?” “没事,我会处理。” “她说初八。” “毒都在我手上了,她想要的剧情肯定没法演,接下来就算要演,对不住,得照我的意思来。” 见他满脸笃定,所以早已经想好对策了?这样就好,向萸松口气。“那我先回房。” “好。”齐沐谦目送她的背影,她的忧心、她的信任、她的无条件支持,在在都贴合着他的心意,笑容越发明媚。 直到看不见人了,周承指着齐沐谦道:“她喜欢你的样貌呢,你惨定了!” “不惨。”手指滑过下巴,齐沐谦笑眯双眼,一点都不惨,相反地,他无比期待。 向萸抱着一堆东西进齐沐谦的寝宫。 他又去行宫玩乐了,随着周承整理行囊返乡之际,他出宫机率频仍,有时候托病连早朝都没上。 趁齐沐谦不在,她早忙晚赶,赶着把寝殿布置出来。 她在天花板画着夜幕低垂的星空,墙壁画了幅大海壮阔,远方舟楫随浪轻荡,白色的浪花不断拍在沙滩上,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她从库房里找出几块白色羊皮,洗净后拼接成地毯,再把刚缝好的淡蓝色床单铺好,放上四颗塞满棉花的蓝色软枕,然后把半个人高、花大把时间缝制的泰迪熊摆在床铺中央。 最后,一本用心绘制的漫画放在泰迪熊圆圆的肚子上。 向萸始终觉得忙碌是件好事,它可以让人遗忘忧伤,忽略紧张,那么她就不会时刻计算初八的到来,思虑死亡阴影即将笼罩。 她满意地再看一眼精心布置,扬起眉头,他会喜欢这个惊喜吧。 向萸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外头出现脚步声。他回来了?看看左右,她下意识拉开衣柜,躲了进去。 回来的不光是齐沐谦,他身后跟着杨磬、周承,两人明天就要启程,他有东西要让他们带走,没想到一进门…… “哇!”周承发出惊呼声。 杨磬脱掉鞋子,赤足踩上柔软的地毯,舒服啊……他忍不住用脚底板磨蹭。齐沐谦看着墙上和天花板的画,这就是她说的“疗癒”吗? 他被疗癒了,连日来的紧绷,对上画墙,瞬间放松。 “舒服了,我想睡。”周承张开双臂往床上倒去。 “我喜欢这个。”杨磬将泰迪熊抱进怀里,大熊小熊一家人团聚。 齐沐谦笑得称心如意,是向萸的杰作,她很在乎他的浅眠,她总说充足睡眠是强健身体的重要一环。 这是她想出的第几招? 她教过他睡前瑜伽,他不相信做那种诡异的动作,晚上就能够安睡,但是他照做;她为他按摩,她的手心软软暖暖的,在她或轻或重的按摩中,他眯起眼睛,觉得畅意;她教他数羊、教他腹式呼吸、教他捶打经脉,她还做过各种奇奇怪怪的茶饮。 他喝了没太大效用,但试茶的下属,听说半夜的打呼声能吓醒窗外筑巢安居的雀鸟。 截至目前为止,治疗自己睡眠障碍最有效的方法是抱着她嗅闻她的体香,是她轻拍自己后背的小掌,是那些天马行空的床边故事。 周承趴在床上翻着漫画,越看越入迷。“太有意思了,这书……大才呐。” 杨磬听闻动手去抢,周承的身板哪抢得过大熊,三两下就被夺了,周承不甘心,用力去抓。 “小心点,撕破了啦!” 撕破?不行,那是她花大把心力才完成的,心急之下头顶撞上了柜板。 咚的一声,齐沐谦三人都听见了。 杨磬努起嘴朝衣柜方向点了点,齐沐谦趁机夺过漫画收进怀中,他们起身朝衣柜走去。 眼看他们越走越近,危急时刻,她居然联想到太后寝殿偷取《四十二章经》的贼人,她要不要也抛出一堆衣服,夹身在衣服里飞出去? 但想像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她没有武功,“飞窜”这种高难度动作不适合,她最强度的动作是把自己埋进衣服堆里。 没错,没有大侠命,只能当乌龟,缩着缩着、说不定能缩出柳暗花明。 柜门被打开,齐沐谦看着躲在衣堆底下的人球笑了,他把她身上的衣服拉掉,一件、两件、三件……直到最后一件,她仍然坚持缩在龟壳里。 他抽、她拉,他再抽、她再拉,两方同时用力,嘶……衣服裂开,属于她的龟壳部分只剩下一点点,用来掩耳盗铃太寒酸。 “你在干什么?”齐沐谦问。 她委屈巴巴地抬起头,看着把漫画撕坏的犯人们,脸上臭度直逼99%。向萸闷声回答, “我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会变成惊吓。” 齐沐谦大笑,笑得见牙不见眼,像尊弥勒佛。 杨磬看不惯他得意,谁让他那张丑脸招人恨,于是口气中带上阴狠。“说!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事?” “没有。”她直觉反应。 “说谎,不老实的话……” 就要杀人灭口吗?不对,熊不杀人,只会把人啃得屍骨无存。 向萸用力吸气、用力吐气,用力装模作样,假装自己底气充分。 等等,干么假装?她是齐沐谦的媳妇儿,背后有皇帝撑着,本来底气就足得很,半点都不需要假装好吗! 她松开手上的龟壳……不对、是布片,从衣柜里走出来,抬头挺胸,眼底带上两分恶意上下打量杨磬,之后轻飘飘地扫过周承一眼。 “是你非要我说的,可不能后悔。” “爷这辈子做事还没有后悔过。”杨磬想起她那篇精彩的“维护”,兴致勃勃起来,不晓得她还能譌出什么更精彩的。 “好,我说爱情无罪,性福万岁,世间任何一段爱情都该被歌颂,不该被扭曲,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恩爱万年。” 这时候她不合时宜地想到,倘若两人成对,周承肯定是零号,堂堂周朝皇子被大熊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只大熊会不会太爽? “你说什么?”杨磬瞠大双眼,这丫头居然影射……她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我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男,君子好逑。我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说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我说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我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巴啦巴啦一句接过一句,句句都在阐明杨磬和周承的特殊关系,杨磬听得一把火窜烧起来,但身为主角b的周承却眉眼弯弯,心想:小姑娘大才啊。 齐沐谦怕杨磬失控,连忙将向萸护在身后。 向萸抬起头,看着身前的男人像一堵墙似的,密密实实地守护自己,心瞬间安然。怕什么呢,就算龙困浅滩、无路可逃,就算帝王薨逝、婢女殉葬,身边有他,她不慌…… 她喜欢这堵墙,喜欢被他这样护着,如果不是有两个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男人在跟前,她想要从身后抱住他,想要把脸磨蹭上,想要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况状她都不再害怕,只要身边有他。 “向姑娘很擅长把人给惹毛啊,诗倒念得极好。”周承笑咪咪说道。 哎哟,被夸奖了哦,既然如此岂能不加码!“不是念诗,是表明态度。” “表明什么态度?” 她拉住齐沐谦的衣服把他当挡箭牌,只伸出一颗头,笑出几分挑衅。“表明我支持断袖,同性相恋不是错,不需要感到罪恶,爱谁是老天给的权利,没必要为世人目光而放弃。” 她说得铿锵有力,却气得杨磬脸红脖子粗,额头耳朵一片红通通,周承捧着肚子大笑不止,一手指着向萸……她牙尖嘴利碰上杨磬的暴脾气,棋逢对手呐。 齐沐谦转身揉揉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不把杨磬气出个好歹不甘心?他招惹了你?” 她挤挤鼻子,揪住他的衣襟把他的头往下拉,低声在他耳畔说:“对,他招惹我了。” “招惹你什么?” “他说你丑,不许!我就是护短、记仇!” 这话让齐沐谦再度被甜,给她这样三不五时拿糖水浇,早晚会变成糖葫芦吧。“他只是开玩笑。” “开玩笑也不行。”她朝杨磬吐吐舌头,嘻嘻两声,不等杨磬反应,松开齐沐谦衣襟,迈起小短腿转身就跑,不是抱头鼠窜的跑法,而是得意飞扬骄傲自得的跑法,她的骄傲连背影都看得到。 “我收回!对那丫头生出来的两分好感没啦!”杨磬磨牙。 齐沐谦拍拍他的肩膀。“生什么气,断袖风声本来就是我们放出去的。” “风声里讲的是我们三个,为什么她独独把你摘出去?” “因为她知道我喜欢她啊。”向萸的得意渲染到齐沐谦脸上,很欠揍,却也很幸福。 周承拍上杨磬另一边肩膀,似真似假感叹道:“别气,至少你还有我。” “去!”他一肘子推开周承,三人相觑不由哈哈大笑。 接着齐沐谦走到墙边,掏出匕首挖出几块砖头,砖后有个一尺见方的洞,他伸手进去,从洞里掏出一个包袱。 “这是……”周承打开,看清里头之物后大吃一惊。 “是玉玺。”齐沐谦接话。 为了它,多少人在暗中批评,说齐沐谦名不正言不顺,民间更有传言,说朝廷不稳、世道艰难,全是因为真龙天子尚未现身。 “既然有,你怎不早点拿出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对你产生质疑。” “早点拿出来?你以为我有能力保住它们?” “这东西你怎么到手的?”杨磬问。 “皇子相继离世,先帝怀疑杨玉琼,坚持把我养在宫外,但他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早,杨玉琼终究是棋高一着。” “你的意思是先帝之死……” “我母亲怀疑先帝遭杨玉琼毒杀,但手上并无证据。玉玺是先帝连夜让心腹交到母亲手上的。” “有玉玺在手,日后即位,你就更名正言顺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还是按照计画进行?” “对,你们把它带到临王府,『他』也一并带走。” 宫斗全靠演技 第21节 “知道了,临州有我们在,你多操心自己。”杨磬大掌拍上他的背,笑了笑,喃声问: “我们会成功的,对吗?” “对!”齐沐谦和周承异口同声。 三个兄弟相视而笑。 第八章 即将风云变色 “还不累吗?”看着翻来覆去的向萸,齐沐谦一把将她勾进怀里。 两人同床共枕很久了,却始终不曾踰矩,他们都喜欢睡前时光,喜欢并肩齐躺,他说话、她听,她讲故事、他专心。 他说:“有机会就写写话本子吧,《芙蓉华月》卖得很好。”她回答,“好啊,我有满肚子的故事可以写。”只要她能顺利活下来。 他说:“漫画也很好看。” 她回答,“喜欢吗?我为你再画一千本。”只要他能顺利活下来。 他说:“以后别画墙了,你爬那么高,我会担心。” 她回答,“好啊。”如果她还有以后的话。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点头、都说好、都通通配合。 然后他突如其来问了句,“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有。” “想做什么?” “我想生很多孩子,每个都长得像你这么好看。”如果他也有以后的话。 他好看?这话她怎么昧着良心说出来的?不过……他喜欢,喜欢她觉得好看,也喜欢她为他生很多孩子。 想像着孩子环膝,左右手各抱一个,两腿各挂一个,后面再背上一个,想像眉开眼笑的自己,静静看着正在画图的结发妻子。 那样的图画,名叫做“幸福”。 “我还以为,你觉得齐沐瑱更好看一点。”他问出几分小心眼。 “他和你没法儿比。”她理直气壮地违背良心。 “是违心之论吧?” “不是违心之论,是我的审美观出现问题,是我对颜值的标准大幅度改变,是因为……我眼里心里只有你。” 又被糖渍一回,他笑得眼睛眯成线。“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对,情人眼里出西施,爱人眼里出貂蝉,我有多喜欢你,你就有多好看。齐沐谦,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分上,你可不可以专心爱我一辈子?” 最近总觉得慌,总觉得不赶快把表白这件事做彻底就没有机会做了,所以狗粮要洒、恩爱要晒,她的情话要一萝筐、一萝筐往外搬。 他回答,“当然,不只这辈子还有下辈子。” “太好了,你真慷慨。”两辈子都允了她,她可以尽情挥霍! “你可以提出更多要求,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满足你。” 这个话听起来有点唏嘘,别的皇帝能力范围很大,而渣帝谦的能力范围只在德兴宫里,她不想为难他,就只能把愿望降到水平线以下。 “我想在龙床上翻滚,当『翻滚吧!女孩』。”她随口胡謡。 这是哪门子愿望?根本是胡扯。但没关系,就算胡扯他也乐意满足。 “行,翻滚吧。”他滚到角落处,等着女孩来翻龙床。 她咯咯笑开。“确定?翻罗。” “请。”他摊开手。 她真翻了,前滚翻、后滚翻、侧翻,不顾形象左右乱翻,纵情恣意地翻滚,她翻过去,抓起亲手缝制的大软枕,翻过来后朝他的头砸下去。 “你竟敢敲朕的头?”齐沐谦诧异。 纵使再无权无分,也没人敢对他做出这种举动,毕竟天底下的“龙头”只有这么一颗,是限量版的。 “砸龙头算什么,我还敢砸龙臂、龙腿、龙五花……”她边笑边喊,口说到哪里枕头就砸向何处。 不把皇权放在眼底的奇女子,勾得龙心蠢蠢欲动,她对着龙眼笑得既放肆又无忌惮,没想过真龙天子会化身为千年神狼,啃得她屍骨无存。 对,她确实没想过,身分高贵、教养矜持的龙公子会变身,就在她尽情肆虐的同时,他反抗了——抓起另一个软枕朝她双腿攻击。 “啊!”人家是有武功的啦,一声尖叫过后,她摔趴在龙胸、龙腹上。 但没关系,她别的没有,就是毅力十足,一个鲤鱼打滚,她翻身继续第二轮攻击。 两人床上床下乱跳,一个跑、一个追,一个打、一个反击。 “我要砍你的龙背……折你的龙腰……对准你的龙脖……哈哈!本姑娘要砸龙屁……” 清脆的叫喊声,听得守在外头的小顺子和阿无心跳加速,他们家的真龙天子正被屠夫无情宰杀中…… 清脆的笑声不断往外传递,渐渐地,心悸的守门员勾起嘴角。 而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月色,永福宫里的太后正看着墙上的画一瞬不瞬,看着太后痴迷的模样,瑛姑姑和刘姑姑悄悄退出殿外。 瑛姑姑应该回杨府的,但剩下几天事情就终结了,她想待在太后身边,如果有意外发生,她愿意挺身顶罪。 刘姑姑忧心忡忡,低声问:“娘娘这样正常吗?” 太后待在屋里的时间越来越多,看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经常爬到梯子上,抚摸树上的小男孩,也常把脸贴在冰冷的墙面上,好像这个动作能带给她无比的安慰。 瑛姑姑与她对视,摇头,她也不知道娘娘这样正不正常,但不管正常与否,她们都会誓死效忠。 两人从六岁就跟在娘娘身边,太后没拿她们当下人,而是视同姊妹,这一路走来,太后娘娘心里有多少苦,她们全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四皇子的死,那是太后心底永远都过不去的坎,本以为时间够久,心思就会淡了,可是…… 屋里传来低抑的哭声,瑛姑姑无比心疼,她仰望夜空皎月,叹息道:“也许齐沐谦死掉之后,就会好了吧。” 那是先帝的最后一滴骨血,只要他死,娘娘心底的恨就会弭平了吧。 “要不要请慕容先生进宫来劝劝娘娘?”刘姑姑犹豫问。 慕容先生啊……多年过去,梅树下的两道稚气身影已经消失在光阴巨轮里,如今的他们历尽沧桑:心已然不同。 忘不了当时青春年少,一本书、一阙词,少男少女约定黄昏后、约定月上柳梢头,也约定下一世守候。 可惜长辈决定把少女送进宫里,她痛哭流涕,跪求双亲,她被关在祠堂里,不吃不喝数度昏迷,最终她为保住少年性命,向长辈低头了。 她进宫,他终生不娶,曾经的美好被现实打残。 进入肮脏污秽的宫廷里,为求生存、为求家族荣耀,善良单纯的她染上血腥,她战战兢兢,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上,她痛、她伤,但她撑起笑暦,勇敢而骄傲地迎接每一场硝烟。 她成为胜利者,她终于有了儿子。 儿子成为她活下来最重要的动力,她愿意为儿子付出一切,于是机关算尽、于是筹谋划策,她打定主意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到儿子面前。 她是那样地爱他啊,她把所有的感情灌注在他身上,她做了所有贵妇都不会做的事,她亲自哺乳,亲手把屎把尿,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教儿子说话,她因他哭而哭、因他笑而笑,她的喜怒哀乐都因为儿子。 太后曾经告诉她们,“老天让我失去了爱情、失去心灵归属,却还给我一份牢固亲情,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把他抢走。” 她终于获得快乐,终于能够纯粹地笑着。 然言犹在耳,天晓得那个男人何其残忍,居然对亲生骨肉下手。 她恨极痛极,发誓要让那个男人付出代价。不管男孩或女孩,她赶尽杀绝,半个都不留,最终最终她杀死了他,她在灵堂前落泪,却在棺木前大笑。 她对着已经冰冷僵硬的他说:“我赢了。” 谁说女人不能翻云覆雨?她再不是当年哭得声嘶力竭也无法改变命运的小姑娘,她要为自己、为家人谋来生生世世的荣华。 “我以为娘娘当上太后之后,会越过越快乐。”刘姑姑轻叹。 瑛姑姑垂下眉睫,咬唇道:“从小姐踏进后宫的第一天,她就失去快乐的权利。” “如果慕容先生在就好了。”刘姑姑再说一次。 瑛姑姑回答,“娘娘不会愿意慕容先生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那要怎么办?”太后最近实在有些癫狂。 “会好的,只要齐沐谦一死,了却娘娘心愿,一切都会好转。” 梁贵妃病得气虚手软,还是怒砸了药盅,她忿忿不平,内凹的眼眶里嵌着一双怨慰的眼睛。 从永福宫回来后,她再三斟酌太后的态度,越想越害怕,于是只能装病。没想到塞了银子,让太医开养身补药,结果一盅汤药下肚她真的生病了。 还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哪里知道病情日日加重,太医换过一个又一个,汤药喝过一碗又一碗,现在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 生病让原本脾气不佳的她变得越发暴怒狂躁,宫女天天挨打受罚,吓得没人敢往她跟前凑。 她越想越害怕,越忖度越心慌,这会不会是太后的意思? 于是她让人回梁府求助,可是一天天过去迟迟不见消息,难道连爹娘也不管她了吗?今晨她又派秋玉回府,可是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给我进来一个。”她怒吼半天,一名小宫女瑟瑟缩缩地走进来。 “娘娘有何吩咐?”小宫女颤抖着声音上前,怯怯地望着梁贵妃满目惊恐。 她是负责洒扫院落的宫女,原本在娘娘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不是被打得下不了床,就是被打怕不敢进屋伺候,最后竟把资历最浅的给推进来。 “秋玉到底回来没有?” “回娘娘,秋玉姊姊已经回来了。” “怎没过来禀报?” “秋玉姊姊想求见老爷却被国舅爷劈头一顿痛骂,还踹得吐血,本想来回禀娘娘,可人刚到门口就昏过去了。” “梁智佑他敢!”这个庶出大哥得巴着自己才有国舅爷可当,现在不稀罕了吗?但爹爹怎能不见秋玉,明知道她是自己的心腹。 “我娘呢?她也不见秋玉?”她急急问。 “夫人病重,中馈已经交到陈姨娘手上。国舅爷让秋玉姊姊转告娘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娘娘好自为之。” 让她好自为之?这种话他怎么讲得出来,过去他说的可是一枯俱枯、一荣俱荣啊。 爹爹不断透过母亲告诉自己要好好笼络皇上,如今皇上势弱,咱们投靠皇帝,与杨家对着干,总有一天太后老迈、皇上出头,到时一代新帝一代臣,咱们家可是从龙首功。 怎会转眼间,变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宫斗全靠演技 第22节 是朝堂风向转变,爹爹和杨家站到同一阵线?这样的话,表示她已经被爹爹给舍弃了? 怎么办,她不受皇帝恩宠,太后看不上自己,娘家又抛弃她,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伺候本宫更衣。” 越相处越是了解,齐沐谦是个善良仁慈、顶天立地的好男人。 他安排好挚友远离大齐,安排好“太监”们的退路,安排好善堂的孩子们,连行宫里的“基友”都一个个离京,因此向萸深信,他也会妥善地安排她和自己。 当然,她不会过度乐观,任何计画都有万一,所以她也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情况能是什么?不就一个死字呗。过去为父报仇,她不怕死,现在陪伴他走这一段,她一样不怕死。 因此她和齐沐谦两人非但不紧张,日子反而过得更随兴惬意,他们把一天当两天使,如果一辈子的快乐次数是有定数的,他们正想办法尽情挥霍。 她给他跳舞,跳的是鬼步,自己跳不过瘾,还拉着齐沐谦一起跳。 奔跑步、踩滑步、冲锋步、内交叉、后飘前飘……伴随小顺子激烈的鼓声,两人跳得大汗淋漓。 她给他唱歌,唱他没听过的rap。 “追逐生命里光临身边的每道光,让世界因为你的存在变得闪亮,其实你我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只要你愿为希望画出一道想像,成长的路上必然经历很多风雨,相信自己终有属于你的盛举,别因为磨难停住你的脚步,坚持住就会拥有属于你的蓝图……” 他边听边笑,说:“你还真是不浪费一时半刻,非要我闪亮?” 她认真回答,“因为我始终认定你不是流星,你是夜空里最闪亮的北极星。” 被这样毫无条件地崇拜着,任谁都会深深感动。 他拥她入怀,轻声问:“你擅长画画,那道想像由你来帮我画,好不好?” 她怎么可能摇头?于是伸出食指,在他的胸口画出一道弧线,她说:“要经历过风雨方能见到彩虹,要走过黑暗才会遇见黎明,辛苦终究会过去,艰难总会变成经历。” 他握住她的手,心道:你就是我的彩虹、我的黎明,我很高兴遇见你。 这天,他们在下棋。 向萸已经连输七盘——在最短的时间里。 齐沐谦半点不意外,本就是个没心机、把心事全写在脸上的人,哪有本事在方格间尔虞我诈,争取那一亩三分地? 所以他决定了,竞争的事交给他来做,他要让简单的她过上最简单的生活。 “就不能让让我吗?老是输很没面子。”向萸唉叹。 “怕输,就拿出全部实力。”他笑着吃下她一片江山。 她气得一阵乱挥,把棋局搅乱。“看见没,这就是我的实力——成事不足,专长是败事。” 齐沐谦大笑,可以耍赖耍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他没生气,揉乱她的头发说:“讲个笑话就饶过你,否则让你再输十局。” “饶过?哎哟,听起来好骄傲哦。”她眨着眼睛,咬住下唇,一脸的痞。 “天生的,改不了。”他朝她眨眨眼睛,痞上加痞。 痞输了,向萸呵呵大笑,但愿他能够一路骄傲。 “某天,两人为小事吵到衙门,县官问三加八是多少?一个回答十一,一个回答九,县官打了那个回答十一的,然后把两个人给赶出去。” “为什么?十一才是正确答案。”齐沐谦不解。 “对啊,为什么?县官回答说跟个脑袋不清楚的人能吵上一天,这么蠢,不打你打谁?” “噗!”齐沐谦捧腹喷笑,在旁伺候的小顺子笑了,蹲在树梢头的阿无也笑了。 阿无想,这个小宫女……呃,主母,目前看起来还可以,至少她能够令主子开心。 向萸捧起下巴,看着那张颠覆自己审美观的脸,很想很想很想把他的笑容一直留在脸上。 于是她决定再接再厉。“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是什么意思?” “形容时光像流水般不停流逝。”齐沐谦不解,这么简单的问题干么问。 “错!正确的意思是——死掉的那个人,好像是我丈夫,白天晚上都来纠缠着我。” “什么啊,你的师父是怎么教的?”齐沐谦笑得前俯后仰不可自抑。 向萸忙问:“两个笑话,可以让几盘?” “三盘,不能再多。” “行,不过你得告诉小顺子,我是真的很聪明。” “为什么要告诉小顺子这个?” “我觉得他每次看我,都带着淡淡的不屑轻鄙。” 在旁伺候的小顺子一听,肩膀抖了抖,心底大呼冤枉,自己天生倒三角眼,不管看谁都是这副德性,他真心没想要轻视谁啊。 他委屈巴巴地望向主子,逗得齐沐谦狂笑不止。“可以,再讲个有趣的。” 简单,笑话这种东西,她信手拈来就有一仓库,然后说到了某日夜深,微服私访的大官借住在里正家里,床板太硬睡不着,他就在村子里逛逛,却发现一个孩子闷闷不乐地坐在路旁。 大官问:“这么晚了,怎不回家?” 小孩回答,“爹娘正在吵架。” 大官又问:“真是不像话,你爹是谁?” 小孩无辜地看着他,回答,“不晓得,他们现在正为这件事吵得很凶。” 噗的一声,连小顺子也控制不住喷笑,阿无也笑,甚至笑到差点从树上滚下来。 树枝摇动,向萸发现树上蹲着一个男人,她歪着脖子往上看,目光相对间,她朝他挥挥手说哈罗。 那是传说中的隐卫或死士吗,齐沐谦身边有很多这样的人吧,所以……初八,他可以平安度过的对吧? “怠职失责,三十大板,自己下去领。”齐沐谦寒声道。 阿无扁嘴,他又不是故意的,谁让向宫女的笑话太好笑。他愁眉苦脸爬下树,走到齐沐谦身前躬身拱手。“属下遵命。” 这样就要打人?太暴力、太没人权了啦,向萸连忙比出十根手指头。“十盘,我再输十盘,你别打他了。” 输棋也能拿来当交换条件?不管阿无挨不挨打,她都会一路输到底啊。 齐沐谦瞄她一眼,向萸立马加码。“三十盘?不然五十盘?拜托拜托,你别打人嘛,你打了人,人家心存怨慰,在最重要的关头哪会对你忠心……” 阿无怒斥。“别看不起人,就算打死打残,我也会对主子忠心耿耿。属下这就去领罚!” 他铿锵有力说完最后一句,头也不回离开。 蛤?向萸发傻,指着鼻子问:“我有说错什么吗?”她在帮他说话耶。 小顺子无奈回答,“姑娘亵渎他心目中的神,伤害他的坚定信仰,还指责他的忠诚。” “有……这么严重?” 小顺子叹气。“有。” 她和小顺子短短几句交谈,齐沐谦已把乱成团的黑白棋子摆回原位,刚才被阿无弄傻的脑袋遭到二度伤害,傻上加傻。 他挑眉,问:“很想赢?” “嗯,面子问题。” 视线对上她粉嫩粉嫩的脸颊,他伸手掐上,轻晃两下,用宠溺口吻说:“教你一个乖,天底下最没有用的东西就是面子。” “不对,面子撑住就有好名声,有好名声做什么事都无往不利。” “谁告诉你的?” “去年春雨少,爹爹未雨绸缪,让老百姓挖渠通沟,若非爹爹名声好,百姓哪里愿意听令,毕竟春耕时节家家户户都忙得很。幸好渠道挖通,百姓有足够的水可用,否则直到六月才陆续降雨,许多州县不但新苗枯死,还闹出抢水斗殴事件,到最后收获足足减少五成,但我们知平县的稻禾长得郁郁青青,依然过了个丰收年。” “嗯,所以……你的话有几分道理。” “才几分道理?太苛刻,是全盘都正理好吗。为什么明知杨家狼子野心,齐沐瑱大婚你还要出席?为的不就是给足杨家面子。” “恰恰因为面子没用,送杨家再多也不觉得浪费。” “错,面子有用得很,一句『先帝认同』就能让齐沐瑱坐上龙椅的过程中,顺利好几分。” “坐上龙椅之后呢?治理国家没他想像中那么容易。” “容不容易是其次,至少他已经拿到想要的位置。” 两人争论间,有人禀报,“贵妃娘娘求见。” 来了?齐沐谦看向萸一眼,对小顺子说:“去告诉秦威,他要的人来了。” 好戏上演,诸位看官快点找个好位置。 向萸放下棋子,跑到齐沐谦身后立正垂首,两手在腿前交叉,面无表情地注视地板。齐沐谦不疾不徐地挪动几颗棋子,瞬间占尽优势的白子转为劣势,因为——某人的面子很重要。 梁贵妃一见到齐沐谦,立刻扑跪上前,动作大、举止粗鲁,全然不见名门淑媛姿仪,向萸看见她的高耸发髻微微颤动,可见心情颇为激动呐,应该是病去如抽丝,抽得她满心不如意吧? 应该的,断送那么多人性命,她有什么权利过得顺风顺水、风风火火? “求皇上为臣妾作主。” 她娇弱地把手搭在齐沐谦手臂上,眼泪一颗颗往下坠,哭得梨花带雨、动人心弦。 可惜她作戏给瞎子看了。 齐沐谦满脸嫌弃地推开涂满蔻丹的纤纤玉指,取出帕子沾点茶水,擦拭被她碰过的地方。 他挥挥手,梁贵妃退两步,他点过头表示她的反应正确,然后再挥挥手,她再退、又退……直退到他满意的距离,齐沐谦才深吸一口气,好多了,揉揉鼻子,脂粉味儿让他想打喷嚏。 “梁贵妃要朕为你作什么主?” “有人下毒,想害臣妾。” 齐沐谦一笑,他知道啊,那个人就是本人在下我。“可有证据?” “只要皇帝下令搜宫,定能搜出证据。” “搜宫?建议不错,不如朕先派人搜搜玉芙宫,看能不能搜出梁贵妃谋害薛紫嫣以及向文聪的证据?”他懒得周旋,直接把话抛出去。 什么?怎会这样?皇上不可能知道的啊! 梁贵妃惊恐地望向齐沐谦,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着一柄匕首,在指尖顺溜地转动着,下一刻他抓起桌上的苹果,匕首一插、旋转、抽出来,勾出一块果肉。 他刺的是苹果,但她的心脏却无预警地疼痛起来,好像匕首插进去的是她的胸口。 宫斗全靠演技 第23节 瘫软在地,全身无力,她的心脏在打鼓,一阵重过一阵。 不可能,不会的,她已经做到滴水不漏,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可是皇上那话……是谁告状?难道有人背叛她? 脑子轰的一声,心头波涛汹涌,气提不上来,眼前一片黑雾。 肯定有人想要害她……难怪身边的宫女一个个消失不见,她们都被抓去审讯了对吧?他们想要她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对吗?那个人是谁?太后?皇后?还是哪个宫的妃嫔? 她的想像力蓬勃发展,惊恐一层一层堆积,她把自己吓得喘不过气。 哗啦啦,一壶冷茶朝她摇摇欲坠的发髻上浇下,顺着额头滑到脸颊,梁贵妃瞬间清醒,猛地抬头,看见向萸站在她前面。 “大胆,放肆,你居然敢对本宫——” “嘘……”手指放在嘴唇上,向萸打断了她,“请教娘娘,我父亲做错什么,至于您要谋害他的性命?” 父亲?向萸……她是向文聪的女儿? “因为父亲尽忠职守,查出薛紫嫣之死是你下的手?你怕担上人命,所以再谋害一条人命?” 向萸越靠越近,梁贵妃吓得惊慌失措。 恶鬼!她是恶鬼……她绕过向萸朝齐沐谦跟前爬去。“不是我,与我无关,我不知道你爹怎么了,别往我身上泼脏水,皇上救救我……” 她好不容易爬到齐沐谦跟前,抬头却发现他喰着笑意,刀子一下一下刺着,转眼苹果上坑坑洞洞,她感觉自己也坑坑洞洞了。 “冤枉啊,我没害过任何人……皇上,那是栽赃,我是无辜的!” “看见薛紫嫣了吗?她就站在你身后。”向萸指指她背后。 倏地转身,她没看见薛紫嫣,但感觉全身发冷,身后冰凉一片,薛紫嫣真的来了吗?她脸色惨白,双唇不见血色,耳朵轰轰作响。 向萸悠悠轻叹。“善恶到头终有报,你的报应马上就要到了。” “没有,我没有错,我是无辜的,我很可怜,那些事都不是我想做的,我被逼迫、我是无可奈何,都是别人害我,全都是他们的错……” 她奋力起身,一面退一面哭喊,最终夺门而出。 她太慌张了,没发现站在门边的侍卫,秦威朝齐沐谦一点头,转身追了出去。 轻轻梳起乌黑亮丽的秀发,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笑着。 昨天,梁贵妃在莲花塘里溺毙。 她很清楚,梁贵妃不会、也不该溺毙,因为她会泅水。 所以是谁的手笔?太后吗? 不至于,梁家已经选好位置,决定和杨家绑在一块儿。 就算梁家和父亲一样,都把送进宫的女儿视为弃子,但对太后来说,更好的作法是皇帝驾崩,皇后与梁贵妃殉葬,而她们的娘家则全力支持齐沐瑱上位。 这样更能说服臣工百姓,齐沐瑱是齐沐谦指定的新皇帝。 倘若不是太后,那么会是谁?皇帝吗? 思忖片刻,她慢慢摇头。齐沐谦在后宫没有势力,没有太后应允,他任何事都甭想做成。 那么会是谁动的手?是想俘获美人芳心的齐沐瑱?他为了讨好向萸,将梁氏沉了塘? 就这么喜欢她吗?心间一阵苦涩,眉头紧蹙,说不出的滋味在胸口翻搅。 对,她喜欢齐沐瑱,那年匆促一瞥,他入了她的眼,之后无数次偶遇,她告诉自己,他是她的良人。 可是最终,他们擦肩而过。 坐上凤鉴那天,她瞬间长大,许多不明白的事变得清晰,她知道自己与幸福绝缘,知道自己的下半辈子将会埋葬在富丽堂皇的宫廷里。 心疼呐,轻轻抚摸铜镜里的自己,进宫三年,催老了年华。 她早慧,三岁能诗、五岁成文,师父教她琴棋书画,爷爷教她政治权谋,她样样都学得很好,她得意骄傲,认定自己是长辈的珍宝,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恍然大悟,对家族而言,再珍贵的儿女都是用来交换利益的。 她不爱齐沐谦、齐沐谦也不爱她,他们只是同在后宫求生存的陌生人。 她曾经争宠,曾经机关算尽,也曾经相信自己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女人。但是无数次的失败,让她学会“宠”是争不来的,除非皇上愿意给。 对于薛紫嫣一事,她像个旁观者,冷眼看梁贵妃上窜下跳,同时也静心分析。在皇上出现“不乖”行为之后,太后应该尽力保护薛紫嫣腹中胎儿,好在弄死齐沐谦后扶持稚子上位,令杨家继续把持朝政才对。 可太后没这么做,她在对薛紫嫣下手的同时,选择扶持了齐沐瑱。 为什么?她不知道,也猜不出来。 但她开始分析局势,齐沐谦与杨家对抗没有半分胜算,那么身为皇后的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不必想也知道。 于是她日思夜想、时刻筹谋,她不过度奢求,只求能活着离开这座牢笼。 活着、离开……所以她该怎么做? 齐沐瑱娶妻当晚,齐沐谦坐席回宫后吐血了。 向萸气急败坏,原来太后不只埋下自己这条线,她还备有后手。 小顺子边命人寻太医,边往永福宫送信,太后听到消息,立即带着大队人马进驻德兴宫。 太后震怒,此事不该在这天发生,那岂不是告知大家,齐沐谦中毒与杨家脱不了关系? 为了补救,她迅速将德兴宫上下扣押起来,准备夜审所有的人,把“为父报仇”的向萸给抓出来。 虚弱的齐沐谦拽着太后的衣袖,苦苦哀求她放过这些人。 太后脸色铁青,但在齐沐谦像个孩子似的哭闹坚持下,咬牙切齿道:“皇帝仁善。” 算了,不就是走个过场,反正凶手已经就逮,她当场下令将所有人遣散。 隔天清早德兴宫的奴才领着包袱,垂头丧气地离开。 他们不知道离宫十里处有一组人马准备截杀,而负责截杀的人马也不知道,为什么甫出宫,这些人立刻从人间蒸发。 但这时候的朝廷早已是一盘散沙,蠹虫横生、硕鼠满街,人人当官只为敛财,欺上瞒下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因此传进太后耳里的消息是——七十三名太监尽数歼灭。 德兴宫里只留下小顺子和向萸,以及三个太后派来的眼线。 为洗刷杨家嫌疑,太后坚持把齐沐谦抬上早朝,这让向萸非常愤怒。因此父仇得报、了无遗憾的她,在小顺子还搏命演出的同时,决定放飞自我。 她不在乎太后怎么想,她毫不保留地对齐沐谦好,即使那些眼线全都张大眼睛瞪着她进来。 于是这天早朝,她坚持跟在齐沐谦身旁,否则就不让他离开德兴宫,她用的方法很无赖,就是紧紧圈住齐沐谦的腰,他们变成连体婴,谁都别想分开两人。 见状,小顺子无奈地对眼线们说:“让她跟着吧,一个小宫女坏不了事。” 于是向萸第一次踏上前朝,居高俯瞰官员们的丑陋嘴脸。 官员们上奏,十句有九句是谄媚,对杨丞相、对齐沐瑱竭尽所能地奉承巴结,在他们口中,大齐王朝百姓安和乐利、四海昇平,是一副国泰民安的繁荣景象。 谎话说得这么流畅,表情如此真诚,让向萸感觉恶心透顶,白眼一路往上翻,翻得齐沐谦都担心起她的视力问题。 见她恼怒,齐沐谦眉头微动,心想:要不出点小意外,让她开心一下? 想,便做了——他的身子一滑,皇帝摔下龙椅啦! 官员们见状,震惊不已,怎么了这是? 向萸心疼得不行,在小顺子上前扶持时,她冲着文武百官扬声大喊,“皇上参加喜宴后就中毒了,原不该上早朝的,偏偏太后逼迫……” 本就满腹委屈,本就想把事实昭告天下,本就打算破罐子破摔,齐沐谦这一跌,给足向萸机会。 满朝文武齐齐望向齐沐瑱,他娶的不是旁人,正是杨丞相家的姑娘啊。 文官心机多、城府深,几句话已猜出当中猫腻。此事若与杨家无关,太后何必逼迫皇帝上早朝,所以杨家要反了吗?要扶持自家女婿上位,所以得除掉当朝帝君? 昏庸皇帝vs.杨家。 皇帝事事不管、给足当官自由,杨丞相为集结势力,不得不分享利益,在两方合力纵容下,官员们个个赚得钵满盆溢,谁不满足当下的政治环境? 倘若杨家女婿称帝,失去制衡后一家独大,日后他们还有好处可拿吗?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围住杨丞相和齐沐瑱,追着要解释。 状况纷乱,但齐沐瑱无心于他们,他的视线始终定在向萸身上。 不解她为什么要帮齐沐谦说话,他是她的杀父仇人不是吗?她应该恨他、该手刃凶手才对啊,除非……她已经知道真相。 两道飞眉拧成一条直线,看着她的忧心忡忡,他的心被绞痛了。 向萸全心在齐沐谦身上,哪有空理会齐沐瑱的目光,在搅乱一池春水后,她直接丢下烂摊子,与小顺子扶着齐沐谦离开朝堂。 等不及太后的质问,齐沐谦病情迅速加重,回到德兴宫后就连药都灌不进去了,原本还能说上几句话,但午时刚过,他便开始昏睡。 应该别让他去坐席的,她很后悔。 太大意了,还以为她没下毒,他就不会中毒。 不是说好初八吗,为什么会提早?他们等不及了? 问号在脑中盘绕,却没人能为她解答。但她确定,走到这一步,齐沐谦束手无策,他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了。 眼泪无预警落下,但嘴角拼命往上扬,企图勾出一抹微笑。“真遗憾,本想谈一场轰,烈烈的恋爱,可是没机会了。” 她的口气绵软,但他知道她在生气。 想摸摸她的头,想哄她两句,可是眼皮沉重、手脚无力,他连移动自己都无能为力。 她也一样无能为力,向萸问小顺子,“如果瑾王在的话,是不是就会没事?” 小顺子苦笑,无法回答。 “如果他不要替每个人设想周到,是不是就会顺利度过难关?” 小顺子暗暗叹息,继续沉默。 “他死了以后,你要怎么办?” 终于问到一件他能回答的,忙道:“奴才会护着姑娘从地道离开。” 向萸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对她的安排,他的计画是保住身边所有人,然后自我牺牲?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确定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皇权追杀?因为他想要与大齐江山共存亡,因为皇帝是终生制,他不死就无法成功卸任? 她傻了、苦了、痛了…… 事已至此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紧紧攥住他的手,趴在床边看着他、埋怨他。 “我误会了,还以为你的睿智无国界,你的聪明是天下第一等,原来不过尔尔,这是什么烂计画啊,让我来想都可以想出比这个更高明的。是我太高看你,太盲目崇拜你,太情人眼里出苏秦吗?齐沐谦,你辜负我对你的崇拜。” 对不起……他在心里说。 “你真是个奇葩,明明擅长演戏,而政治这种东西脱离不了演戏,你怎么能把一出戏唱出这么糟糕的结局?是你不够用心,还是太早决定放弃?人家李世民都知道在百姓面前生吞蝗虫,还极其恶心说『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你呢?为什么不把贤明帝君演得丝丝入扣、动人心弦,让杨家想对你动手,还得担心换来万民唾弃?” 对不起……他再次于心里说。 宫斗全靠演技 第24节 向萸总是在说话,却也总是说着说着,一不小心就啜泣了。 “放心,死亡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灵魂离开身体,就像孙悟空腾云驾雾那般,自由、轻松,然后坠入轮回,忘记今生所有痛苦,然后从头来过。往好处想,说不定下辈子的你,会长出一张比肖战更帅的脸庞,到时如果你还有一点点残存的记忆,要记得跑到杨磬面前,狠狠把他比下去,你要抬头挺胸傲娇的说『在美貌面前,能力是个屁』。” 对不起……他不断不断在心里说着。 “齐沐谦,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要犯规一次,你不许在意。但……”她轻笑两声,声音里面含着小小的哽咽。“就算在意,对不起,谁让你无力反抗,弱者就注定要被强者霸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亘古不变的道理。” 她吸气,吸得胸口鼓胀起来,在气未散尽之前,俯下身,于他唇间落下一吻——身为强者,她霸凌他了。 微冰、微凉、微软,带着药汁味儿的吻,味道不好,她却想一尝再尝。 她的眼泪渗入他的嘴角,是涩的,他却觉得甜,如果可以,他想告诉她:我喜欢你的吻和你的犯规。 “习得性无助不是你的错,你不是天生怯懦,你的决定是经验造成的结果,我理解你;爱上你也不是我的错,那是本能催促了我的动作,你也必须理解我。我知道能得到善果的爱情太少,而明知结局是悲剧还要持续进行的爱情需要大把勇气,所以你应该鼓励我、嘉奖我,并且允诺我——假若下辈子有机会再次相遇,请许我一个完美结局。” 拭去眼泪,她趴在他身上,听着微弱的心跳声,她必须找点证据,证明他还活着。 “别担心,我会好好的,人生本就是件破事儿,天若有情天亦老,完美男人不好找,众里寻他千百度……这种事情不真实。” 她看着他苦笑,再不真实,她还是想要啊,于是跳上床,把头埋进他怀里,圈住他的腰际。“我知道爱情不真实,但是如果有来生,请你在灯火阑珊处,等待寻觅爱情的我两天过去,齐沐谦的呼吸更轻浅,彷佛一个不注意就会停止。太医几乎探不到脉动,他的皮肤呈现灰白色,所有人都说,他快要死了。 双耳不闻窗外事,向萸全意全意照顾齐沐谦,但消息还是长了翅膀飞到她耳边。 皇帝病危,令齐沐瑱代理朝政。 有反对声浪吗?有,但很快就被压制下去,杨家从来都不是吃素的。至于民间百姓,丢了个荒诞不经的皇帝,换个名声不差的上来坐龙椅,有啥好反对的? 于是所有人都在等待齐沐谦死亡,届时一呼百诺、水到渠成。 早朝过后,太后与齐沐瑱过来“探望”齐沐谦。 进寝殿看见憔悴的向萸,齐沐瑱道:“后悔了吗?点头吧,只要你同意,我必定保住你的性命,许你一世荣华富贵。” 她淡淡一笑。“荣华富贵不过是一场谎言,我更愿意清清白白做人,一辈子活得端端正正。” “你知道自己的固执有多傻吗?”齐沐瑱气她冥顽不灵。 “是傻,但傻得有道德、有良知、有底线,傻得知道自己是个人不是畜牲,傻得理解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做了会得到报应。”她咬牙切齿,声声句句都在针对太后。 两人对视间什么都明白了。 太后知道向萸了解齐沐谦所有事,知道自己为了报仇,手心染上多少鲜血与罪恶;而向萸知道,太后知道她知道。 害怕吗?不怕!齐沐谦都变成这样了,情况还能再更糟糕? 寒眸微闪,尖锐的指甲冲到她鼻尖。太后冷笑,“天底下没有报应,只有命运,每人各有自己的命运与结局。哀家何尝愿意进宫?但我进来了,儿子死了,漫漫长日陪伴我的只有孤独,我改变不了命运,齐沐谦也无法改变。” “把一切的罪恶推给命运,就能赦免自己的罪过吗?不可能的,老天爷眼睁睁看着、阎罗王一笔笔记录着。” “是吗?阎罗王的笔记了什么?记录先帝害死我儿子,我便杀光他所有孩子?记录他把我关在后宫,我便夺走他的前朝?还是记录他耗尽心血保留的根苗,最终还是被我成功铲除掉?哈哈……”太后疯狂地笑着,虽然知道这行径不妥当,但她无法控制情绪。 “你跟先帝的问题,关齐沐谦什么事?”向萸质问。 “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错误是用来谴责的,问题是用来解决的,没有任何人的出生该被谴责,包括齐沐谦也包括你儿子。当年你就该面对先帝解决问题,用最硬气的方式处理你口口声声的命运,而不是拿一群无辜稚子开刀。” “但是你害怕、你怯懦,你不敢对抗先帝,只敢对他的孩子下狠手,六个皇子三个公主,九条性命依旧解决不了你的仇恨。哼!你死了一个儿子,却让九个孩子陪葬,难道他们都没有母亲?难道他们的母亲不会和你一样伤心?自私自利的女人,如果真有母债子偿,不晓得你儿子会不会下油锅、上刀山?” “你敢诅咒我的垣儿!” 太后扑上前,想狠狠据她一耳光,但齐沐瑱动手拦了。 “你都敢做,我怎么不敢诅咒?沐谦进宫时只有四岁,你和他不在一个级别上,你强他弱,你非要欺压他到底,这是武德上的匮乏,这叫做胜之不武。你刻意把他养废,刻意制造他的昏庸,刻意把他塑造成一个渣帝,你这不是面对命运、改变命运,你这是丧心病狂、人性扭曲!” “不就是想获得更大权力,不就是想把天下掌控在手心,那么就正正当当来抢啊,但是——”她讥诮地对太后一笑。“你不敢,你和当年的那个杨玉琼一样怯懦,你怕受天下人唾骂,怕青史上的杨玉琼被写成老巫婆,所以想尽办法演出母慈子孝的大喜剧,可惜儿大不由娘,人家不配合了怎么办呢?只好再找个更乖的来坐龙椅,好继续把持朝政。” “可你凭什么相信他会乖?别忘记,齐沐瑱是二十四岁不是四岁,他有的是能力,在你们破坏他的名誉之前把杨家人一个个送上午门——如果杨家不够乖的话。” 她公然挑拨离间,明目张胆往太后心头埋刺,对,她就是想要看到狗咬狗的场面。 黑瞳紧缩、鼻翼翕动,向萸的每句话都戳在太后心头。 没错,无数个深夜,她藏起崩溃,隐匿恐惧,她用杀人来弭平怨慰,如果天地间真有因果,她一定会堕入十八层地狱。 但是她一点都不在乎权力,在乎的人是哥哥,她杀齐沐谦不是因为子不孝,而是为了报仇,至于那个位置谁来坐,她无所谓的。 残忍吗?她是。 恶毒吗?她是。 但她已经无法回头,她再不是那个乾净单纯的杨玉琼,就算这条路上很黑,她也要咬着牙一路走到底。 她冷笑道:“演戏又如何?只要演得好,青史上的杨玉琼就是温良恭俭、睿智无边、扶助稚子登位的仁厚太后。如今本宫主导的戏即将完美落幕,那个辜负我的,只能在地狱里无声叹气。百因必有果,这结果是那个人造下的因,谁也别怨谁。” “百因必有果?很好,我在此郑重发誓,但凡有机会活下来,你的报应就是我!”向萸抬高下巴,坚毅的表情和当时想为父报仇的自己一模一样。 “这就是你对抗命运最硬气的态度?幼稚无知!死心吧,你没有机会。” 向萸问:“你相信轮回吗?相信风水轮流转吗?相信好运永远不会落在同一个人身上吗?请拭目以待!” “好,我就张大眼睛等着。”太后不甘示弱。 齐沐瑱傻眼了,这样果敢、这样骄傲的向萸牢牢地系上心房,再也揪扯不开。 齐沐谦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向萸逮到机会就往他身边躺。 拉起他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她贴近他耳边东拉西扯,因为害怕再也没有机会说。 “要是能够活着逃出去,我打算领养一男一女,女孩叫齐沐、男孩叫齐谦,瞧,一弹指,我又把你组装回来了。某人想清名留史,我便让她恶名满天下,总不能给白雪公主吃完毒苹果,坏皇后却一世幸福平安,这样太没公理了对吧?我要化身正义小英雄,除暴安良、匡扶世道。” 她摸摸他的睫毛、摸摸他的鼻梁,搞不懂呀,这么普通的脸怎会入了她的眼,怎会帅到令人心房震颤? “如果你是白雪公主就好了,那么本王子亲你一口,你就会立刻清醒,从此我们在城堡里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童话里都是这么写的,爱情的结局都是永远、永远……” 他没有回应,但无妨,她态度坚定就够。 “下辈子太遥远,任何承诺都显得苍白无力,可不可以这辈子你当我的梁山伯,我做你的茱丽叶,可不可以这辈子我就当你的齐夫人,如果你同意,你就是我那双儿女的亲爹。” 她扣住他的下巴轻点。“哦哦,你点头罗,那就没有资格反悔了。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无论疾病、贫穷、困顿都不能把我们两人分开……” 向萸叨叨絮絮地说着,直到小顺子端水进屋,要为齐沐谦净身。 她不介意亲手伺候的,但小顺子介意,他说:“姑娘时刻伺候在主子身边,就不能分一点时间给奴才吗?” 向萸妥协了。 因为他是属下不是奴才,却为争取这个伺候机会愿意降格当奴才。她知道的,他和自己一样好伤心。 起身回屋里拿画具,她打算进行第二本漫画——内容关于他和她的爱情。 经过种满昙花的小径,她放慢脚步,突如其来的一阵风让灯灭了。 没有人烟的宫殿漆黑阴冷,但向萸不害怕,她还要折回几朵昙花放在床边,为他添香。 恍然回首,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 刚来那会儿,觉得这里又乱又脏又不体面,杂草野花到处疯长,好端端的皇帝居然住在废墟里,多么可笑。如今人去楼空,手上的灯一熄灭,彷佛把回家的路都给封没了,一时间有些猪徨。 心底……也有恨! 恨这个讨人厌的后宫,住着一个她喜欢的男人,让她觉得这里有了几分可爱。恨记忆埋入土里,恨离别在即,恨那个男人就要抛下自己离去。 眼泪淌下,她仍然坚持为他折一捧昙花。 突然,一棒子从她后颈处砸下,向萸失去了意识…… 第九章 自此都是真实 第七天,没有药物抑制,血脉瞬间畅通,冰冷的身子涌进一股热流。 紧闭的双眼张开,原以为触目所及会是密闭的棺材,但是并没有,棺盖被打开了,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入棺内。 意识恢复,但身躯仍然无法动弹,闭上眼睛运行内功,在呼吸吐纳间,手脚、身子渐渐恢复知觉。 怀里有人?怎么可能? 他低头一眼,是皇后吗?竟然选中她来殉葬,是杨萧两家合计出来的结果? 不对……就算殉葬,她也不该躺在自己身旁。 轻轻推开,细微光线照在她脸上,心头咚的一声,是向萸!她怎么会在这里?小顺子怎么没把她从地道带出去? 她死了吗?石磨瞬间压心,沉重得他无法喘息。 恐慌让他的血管剧烈收缩,全身颤栗不已,不会的、不该是这样的,他精心计算过每个环节,不可能会…… 咸水漫过脸颊,额头青筋浮现,眼底红丝密布,炽烈的恨意狂袭,他想杀人! 终于,他能够动了,起身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齐沐谦这才发现她的胸口有微微的起伏,抓起她的手腕号脉。 呼……憋着的气通了,太好了,她没死! 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脸颊,他温柔地对她说:“没事了,我们都会没事。” 起身盘腿吐呐运功,约莫两个时辰,一只肥硕的紫金色虫子缓缓从耳朵爬出来,顺着他的脖子肩膀手臂往下攀。 紫金蛊养成不易,是周承拿齐沐谦的血养的,足足养了三年才养出一寸大小。 齐沐谦从腰带中取出缝在里头的红色蜡丸,让顺着手臂往下走的紫金蛊爬回熟悉的小窝,再收回腰带中。 是的,他从没打算就范,从进宫那天起他就在筹谋今日,因为他答应过娘要好好活着。 他做到了,他不但会好好活着,还要翻转局面,要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最好的报仇方法是什么?是把对方耗尽毕生精力谋取的东西一点一滴箍出来,是让他们多年的算计成为一场笑话。 这是当年义结金兰的齐沐谦、杨磬、周承的共同认定。 所以大齐江山早晚会回到他手中,杨磬将亲手摧毁杨家的繁荣,而周承……周王的其他儿子全废了,皇位只能传给当年被舍弃的他。 体力恢复,齐沐谦将向萸抱出棺木坐在高台上,他想起“齐沐”、“齐谦”,她说要把他组装回来;想起她的霸凌犯规,想起本能催促了她爱他…… 亲亲她的额头,他说:“答应了,答应许给你一个完美结局,答应对你一辈子专心。但是肖战是什么东西?长得很好看吗?有我好看吗?不至于吧……” 把人皮面具揭下,那张肖似先帝的脸瞬间天翻地覆大改变。 长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一双丹凤眼散发着勾魂魅力,眼眉如画、风流俊俏,事实上他长得不像先帝,他的五官更像母亲,现在他的长相完全符合向萸对审美的要求。 俯下身,他也想要犯规加霸凌,吻上她的唇,感觉和印象中一样柔软甜美。 他又说:“我会的,会跑到杨磬面前,狠狠把他比下去,会抬头挺胸对他傲娇的说在美貌面前,能力是个屁!” 宫斗全靠演技 第25节 知道不?其实霸凌这种事很容易上瘾的,于是他一霸再霸,霸到最后,昏睡中的她嘴唇肿了起来,如果不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他还不打算止霸。 一块石砖挪动,又一块、再一块……不久黑洞成形,黑衣人从里面钻出来。 “主子久等了。”撕去“小顺子”脸皮的郑明单膝跪在齐沐谦跟前。 “外面情况如何?” 郑明看一眼主子怀里的向萸,再瞄一眼空空如也的后棺,瞬间想通——原来如此,他怎么会没有想到? “齐沐瑱在群臣的簇拥下登基为帝,朝臣百姓齐声欢呼。永福宫传来消息,太后娘娘精神不济、性情暴躁,近日来已虐杀十几名宫女。” “姑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禀主子,『旧帝』驾崩当晚,向姑娘在德兴宫里失踪,属下等人几乎把后宫翻遍了,都没有找到姑娘,我们猜测姑娘被齐沐瑱带走,阿无到敬王府找过好几趟却始终无果。但是今天下午,月影在准备离京的商队里找到乔装改扮的皇后娘娘,属下猜测姑娘的失踪会不会与皇后有关,但皇后嘴巴严实,套不出半句话。” 如果可以打皇后娘娘的玉屁,应该多少能套出几句,只不过没人敢动这个手,毕竟是主子名义上的合法妻子。 齐沐谦笑容里藏着冷酷,原来向萸不是被杨玉琼拦截,而是替皇后挡了死劫,只是……宫女那么多,她为什么非要向萸不可? “他们怎么解释旧帝之死?” “如同主子猜测的那样,向萸为父报仇,潜入宫中刺杀皇上,太后娘娘悯其孝心,留她全屍,午门绞杀后与向文聪葬在一处。” “知道了,走吧。” “是。” 从京城到临州,飞马狂奔、十余日可入境,但是带了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车马走走停停,近二十日方踏入临州。 齐沐谦天天喂药,让她一路昏睡兼调养身体,他把自己病在床上那段时期,她对他做的全为她做一遍。 也在她耳边悄声说情话,也试着做出告白动作,当然罗,犯规的事必须从早到晚重复重复地做,虽然马车内部条件有限,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犯规上瘾,因此某个昏昏沉沉、醒醒睡睡的女人,嘴唇始终肿胀不已。 心存罪恶吗?当然不,话是她亲口说的——谁让你无力反抗,弱者就是要被强者霸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亘古不变的道理。 道理是用来干么的?用来遵守的呀,他当然得趁机霸凌个够,否则太对不起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此时赶马车的两人,正用气音对着话。 月影问:“你觉得咱们主子这样……正常吗?” 对一个没有反应的女人如此痴迷,跟与屍体做那啥啥啥有什么不同? 郑明莫测高深道:“如果主子正常,现在就得在地宫里躺到地老天荒。” 月影叹了口气。也对,拱手把权力让出去再抢回来,跟脱裤子放屁异曲同工,正常人不这么干的。“你觉得向姑娘会变成未来的皇后娘娘吗?” 郑明瞄了眼,淡定回答,“会。” “为什么?” “向姑娘是主子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这样的话主子亏大了。 “对。”主子早就饥人家小姑娘很久,她还没进宫之前就派人盯着、守着、护着,如果不是太想把人家据为己有,干么护食到这等程度。 “所以咧,我们要怎么做?” “讨好、巴结、蒙着眼夸奖她长得很美。” “她又不丑,干么要蒙着眼睛夸?” “看过主子真容后,你还能觉得她美?” 这是大实话,不比不知道,一比就像鲜花插在牛粪上、暴殄天物、月下老人瞎了眼…… 月影又叹了一口气,“往好处想,她会画墙。” “我三岁就会画墙,被我老娘拿帚子打到不敢画。”早知道这样也能勾人,就该把这才艺给好好栽培,郑明暗暗想着。 “如果你有本事让主子笑成那样,我就喊你娘娘。” 想起主子的笑,忽然觉得春风拂过墙面,春花朵朵开,春燕处处飞……其实认真想想,呃,向姑娘挺不错的。 她没死?都埋进地宫里了,还能再活回来?不可能,除非不是肉体凡胎。 所以二度穿越了吗?向萸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动能改变空间,她转动眼珠,张望、忖度。 这是间奢华度爆表的房间,瞧那桌、那椅、那柜,全是昂贵作料精致雕工,再感受一下身子,背后的床软呼呼的,如果不是独立筒就是垫了无数层丝滑柔软的被子。 小小地抬一下手臂,看一眼身上穿的,依旧是古装,面料是高级绸缎,手腕上戴着个翡翠手蠲,这个、这个是……沐谦亲娘要给媳妇的,是他的求亲信物啊,她始终戴着,从来没有拔下来过。 所以是手躅带领她穿越了?它将要为自己圆满爱情?换言之,沐谦也穿越了,他们将在另一个崭新的时空里相遇? 所以呢?这一世的她是名媛淑女还是青楼名妓?如果是后者她定要哭给老天爷看,她没事业心啊,当当韦春花那种过气妓女还行,让她当正牌名妓,天天用各种马赛克技巧在男人身上摇晃……杀了她吧,重新穿越比较省事。 视线转向床侧,那里坐着一个酣睡的男人,她鼓起勇气撑起上半身,试着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个夭寿帅的男人。 正常男人长不出这等样貌,除非是玉皇大帝来投胎,或者狐狸精成形。 她没有夸张,除尘若仙,雍容贵气,长身玉立,朱面丹唇,浑身透着股书卷气,对着他,不禁让人想要开口大声欢唱对你爱爱爱不完…… 他会是穿越后的沐谦吗?如果不是呢,如果他只是男配……找这种长相的人当男配,是对男主的辗压与欺辱啊。 不管男主或男配,重点是对于二度穿越的自己,他是恩客还是相公? “醒了?”在她胡思乱想间,男人张开眼睛,满脸温柔。 视线相对,心脏狂跳,哇咧变心了哦,太快了……才说要为沐谦守身如玉,才说要领养两个孩子,把他组装回来,此时此刻她却被只野狐狸迷得晕头转向。 呵呵,穿越真是爱情最重大的考验。 这样不好,视觉善于欺骗知觉,她不能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渣女。没错,不是心动,她是被他身上那股带着桂花味的竹叶清香给迷惑,是……沐谦的味道啊…… 算了,先别管香气或狐狸精,她必须确定自己是谁、身分为何,确定身处哪个朝代,传承了哪位姑娘的下半生。 “呃,不好意思,能递面镜子给我吗?” 齐沐谦讶然,他怎么都想不到,向萸清醒后要的不是水或食物,而是镜子。 虽然惊讶,他还是顺着她的心意,给她拿了面镜子。 这一照,她还是那个向萸,虽然比起之前好像有点微胖,但整体没有太大差别,所以咧,现在是什么情况? “公子……” “不认得我了?真糟,我还决定听你的话,把贤明帝君演得丝丝入扣、动人心弦。我还打算当齐沐、齐谦的亲爹呢。”他冲着她,露出大大笑容。 闻声,她呆滞、癫狂,胳臂陡然出现千斤重量,她的手指抖抖抖,用尽全力好不容易才举到他的鼻子前端,好像在说:你这货,有伪造之嫌。 笑着握住她颤抖不止的手,他将她提抱入怀。“这么惊恐?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真心想把我给组装回来。” “你是齐沐谦?” “怀疑哦。” “你易容?” “现在是真容,以前那张脸才是易容。” “为什么要扮丑?” “为刺激杨玉琼,她痛恨先帝,我便整出一张先帝脸。” 当然他的脸不是一天就能改变,是日积月累、替换过无数张人皮面具,才慢慢“长”成先帝模样。 “你没死,从地宫里逃出来了?” “对啊,是你想让世界因为我的存在变得闪亮,是你让我相信自己终有属于我的盛举,是你让我别因为磨难停住脚步,坚持住就会拥有属于我的蓝图。” 呵呵……呵呵……她傻笑个不停。 “吓呆了?” 她摇摇头,回答。“太不真实。” “没错,爱情不真实,但我会在灯火阑珊处,等待寻觅爱情的你,向萸,从现在起,你过的每一天,看到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 他全听见了,听见她在耳边对他说的每句话。 她又傻笑了。“既然你有计画,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的演技不行,如果让你知道实情,面对杨玉琼那个老人精,肯定会破绽百出。” 理解,他的话句句属实,她确实没有演艺天分。 “这里是哪里?齐沐瑱当上皇帝了吗?他没有一路追杀你?” “这里是临王府,我现在的身分是临王,他认不出我,自然不会追杀我,何况对天下百姓而言,齐沐谦已经成为先帝。” 临王?她听爹爹说过,先临王是先帝的异母弟弟,被分封到贫瘠穷困的临州,年纪轻轻就抑郁而终,独子继承爵位,却是个人人都说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 “我有点……迷糊。” “没事,我来帮你理清楚——先帝手中握有虎符,它可以调动飞虎营七千名将官,这些将官都是菁英中的菁英,只受皇帝辖管,旁人命令一概不听。先帝中毒后,自知所剩时日不多,一方面召来辛将军,让他护我坐稳龙椅,一方面让心腹将虎符和玉玺送到母亲手上。母亲认为福王府不安全,便将它们埋在嫁妆中的庄子里,这件事连同我的身世写在信里,缝在娃娃腹中。” “杨家数度想接手飞虎军,但辛将军坚持只认虎符不认人,几次被拒绝,心胸狭隘的杨丞相竟然罗织罪名想歼灭飞虎军,幸好辛将军有心计、有谋略,在杨丞相动手之前,早一步化整为零,将飞虎军送到临州。之后辛将军找到外祖父,他们合力渗透后宫,在我身边安插人手,这些年飞虎军在临州扩大编制,已经从七千增为五万人。 “三年前,杨玉琼为我挑选萧氏为后、梁氏为妃,为表达不满,婚前我大肆盖行宫征男宠,行宫就盖在母亲的庄子上,目的是想掘取玉玺及虎符,也为了调来飞虎营将官,为逃离皇宫暗暗做准备。” 向萸点头,他好男风的消息就是在那个时候传出来的。 “那临王呢?” “临王病弱、长年卧榻,极少人见过他的真容,到达临州后,辛将军和临王谈判,之后接管临王府,开始着手治理临州,直到十二岁那年,他把临州的统治权交到我手上,告诉我将临州当起点,学习如何治理一方。” “这些事情,周承和杨磬知道吗?” “知道,他们也参与了。辛将军选中杨磬接手飞虎营,而周国就在临州隔壁,临州的商业繁盛,与周国密不可分,这当中周承功不可没。几年经营下,临州不再是穷山恶水、穷困贫瘠的化外之地,运气颇佳的我还在这里挖到一条玉矿,用赚到的钱大力推动地方建设,如今的临州是大齐最富裕的州县。” 言谈间,齐沐谦流露出了几分骄傲。 “那杨家呢,毫无所觉吗?”一个病秧子把临州经营成这副景况,做事不成、斗争一流的杨丞相不会有其他想法? “一来,在正式对决之前,我把临州守得滴水不漏,半点消息都没往外透。二来,杨丞相把国家治理得满目疮痍,你以为他还有心力顾及临州?” “可你当了临王,真正的临王怎么办?” “他在一个月前死了,此后,我正式取代他成为齐沐儇。”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临王得遇神医,几帖药后恶疾除尽,他励精图治、鼓励农桑,欢迎商人进驻,某年某日玉玺再现天下,握有玉玺的齐沐儇是天命所归,比起齐沐瑱更有资格成为齐国帝君。你不是想当某人的报应?不是想把温良恭俭、睿智无边的仁厚太后给拉成巫婆吗?” 宫斗全靠演技 第26节 “对,善恶终要有回报,才能警醒世间百姓扬善抑恶。” “去做吧,以向萸的名字大大方方的做。” “真的可以吗?万一兴起战争呢?” “放心,接下来我会让他忙到焦头烂额,无暇战争。” “你这个皇帝当得那么轻松,他有什么可忙?” “首先,乖巧听话本就不是齐沐瑱的性格,当上皇帝之后,他自然不可能任由杨丞相驱使,再加上他很快就会发现国库虚空。” “国库虚空还不是因为你大盖行宫,别人会把这笔帐算在你头上的。” “两点错误——第一,正确说法是算在『先帝』头上,我现在是齐沐儇。第二,国库虚空的重要关键在杨家,杨相一党陆续跟国库借钱,却从没有还过。” “所以……” “所以没钱寸步难行,新皇帝必须展现他要债的坚强实力。” 向拱自己上位之人要债?齐沐瑱怕是要众叛亲离了吧? 看着“齐沐儇”帅到让人头皮发麻的五官,看他说着奸险的话却笑出满脸的无辜灿烂,向萸笑了,从现在起柳暗花明,得到自由的他要尽情展现自己的能力了。 “怎不说话?” “我该说什么?夸你高明吗?需要我配合做点什么吗?比方被齐沐瑱找到,被他收进后宫,今天闹着穿金缕衣,明天吵着买稀世头面,后天逼他送水晶鞋,竭尽全力当散财童子,让他的恶名比『先帝』有过之无不及?” 她的想像力让他大笑,这丫头的脑子真的与众不同。 “不必,就写你最擅长的话本。” “行,就从向萸为父报仇、死里逃生的故事说起。”她握紧双拳、斗志满满。 “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得文字的。”齐沐谦提醒。 “那就画成图册,再请几个说书人把故事到处讲。” “想得很清楚嘛,你早就打算这么做了?”他斜眼看她,口气怪异。 “我本打算离开后更名改姓,开始画漫画,画出一本本《后宫见闻录》。”向萸兴奋又得意,尖锐的内容她已经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 所以她也想为他报仇,像为父亲做的那样?很开心自己在她心中那么重要,不过该教的还是得教。 “莽撞,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画册传进宫里,杨家会不会放过你?当然最可能的状况是你的画册根本没人敢付梓,万一碰到人心险恶的,表面上应承你,转头直接把东西送到杨家人手上,你很可能莫名其妙就成为阶下囚。” 会这样吗?她真没想过,对上他灼灼目光,突然很感慨,怎地天下全是聪明人,看来看去只有她最笨。是因为3c产品泛滥,她已经习惯用直觉去做反应,反而丧失深思琢磨反覆推敲的原始能力? 骄傲被踩了,她决定耍赖。“反正杨家又没打算放过我,顶多跑给他追。” “跑?想得美。你会易容、会武功、有身帖无数份,或者你很有钱?你什么都没有,在种情况下是你跑得快,还是他们追得快?” 向萸垮了肩,没意外的话,应该会死得更快,连齐沐、齐谦都来不及领养,就被辗成肉泥。“追上就追上吧,反正我痛骂过她,已经回本了。” 痛骂?现在想起来,齐沐谦还是心惊胆颤,她骂得很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他却吓得冷汗直流,就怕疯狂的杨玉琼控制不住情绪直接弄死她,到时再找个人扮演孝女向萸。 当然,后来杨玉琼也真的这么做了。 “要是真被逮回去,就是十八般刑具轮番上阵,连死都死不出全屍。” “那你又让我写?就不怕我被十八般刑具轮流招呼?” “做这种事需要个有钱有势的人做后盾,比方手中握有玉矿、长期和周国行商的临王。这样才能抢在杨家察觉之前让故事传遍天下,甚至鼓动文人士子为『先帝』翻案。” 向萸鼓起腮帮子,叹道:“有钱有势很重要吗?” “对,这样的人拥有自己的书铺、茶楼,书爱怎么印就怎么印,故事爱怎么讲就怎么讲。” 他说得全对,对到让她无法反驳,窝进他怀里,蹭蹭他的胸口,她追求的安全感已经回来。“知道了,但以后别再说我莽撞行不?” “为什么?” “因为你的口气和我爹很像。”她想爹了,很想很想。 见她沮丧模样,心疼地将下巴顶在她的头上,齐沐谦浅浅笑开。“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 “你爹没有死。” 向萸瞬间表情凝结、脑浆沸腾,爹没死? 眼泪不断往下掉,激动令她全身发抖,她死命捂住嘴巴,狂抑心中波涛,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样很好,好到她只能感激老天爷。 但是爹爹那么瘦,那么虚弱憔悴,他连坐都坐不起来,只能巴巴地望着自己。 “爹!”她扑倒在向文聪身上。 “让你担心了。” “不是担心,是伤心,伤得心都碎了。” “爹知道,你伤心得不管不顾,跑去击鼓鸣冤……”为了自己,她连命都不要,真傻。向文聪看着女儿,满脸心疼,他的小棉袄啊,不亲手护着哪行?“让你委屈了。” “嗯,超委屈。我煮好大餐等你回家庆生,却只等到汪伯伯把你的屍体送回来,你让我情何以堪。” 向文聪不知此事,疑惑地望向齐沐谦。 “当时为保住你,不得已对外公布你的死讯。因为下毒的虽是梁贵妃,但杨玉琼不见得没那个意思,否则梁氏心思浅薄、行事粗糙,根本无法成事。” “太后为什么要害我?” “杨玉琼需要一个『向青天』来证明皇帝残暴不仁,需要你的死,引发百姓对我的仇恨。” “她成功了?” “是。”向萸自招。“我狠狠帮了太后一把。” 向文聪皱眉。“你做了什么?” 一五一十、实话实说,她从不对父亲说谎。 “你可真是帮大忙啊。”向文聪苦笑。 回想当时,本以为要撤査案子,没想到皇帝却是开门见山与他彻夜长谈。 他方才明白,皇帝并非外头传得那样不堪,可惜朝廷被奸佞把持,皇帝有志难伸,当时他就打定主意,要助皇帝一臂之力,准备离宫后就辞官,举家迁往临州,却没想到一碗汤喝下去,阻断了所有计画。 “别怪小萸,若非太后推波助澜,书无法卖出洛阳纸贵的盛况。”齐沐谦替她说话。 “你啊……让我怎么说才好?”向文聪既心疼又无奈,当时女儿也是没办法了吧,没人可以依靠,她像只无头苍蝇,只能到处横冲直撞。 “我知道冲动是魔鬼,可汪伯母亲口证实,是皇帝杀了爹爹。” “关汪家什么事?” 向萸欲言又止,齐沐谦把话接下。“是我的主意,汪家公子勤学上进堪称良配,便给汪宜禾下旨,让汪家好生照料小萸,但小萸拒绝了。” “你这孩子,汪哥哥不好吗?”他必须承认,这在当时确实是相当好的安排,何况比起眼前这位,他更看好汪嘉毓。 “在那种状况下,我哪有心思想那些。”向萸闷声道。 “都过去了,向大人尽快把身子养好,我需要你鼎力相助,不光临州百姓,我期盼每个大齐子民都能过上同样的日子。”齐沐谦把话题转开。 “我会的。” 安抚过亲爹,向萸脚步轻松地走出房门,阳光笼罩,暖了身子暖了心,仰起头,望着万里无云、蓝得耀眼的天空——所有事情从现在起都会开始好转的,对吧? 大掌悄悄握住小小手心,她转头看他笑容不变,正是秋后算帐的好时机,她要把温馨偶像剧演成《七侠五义》。 抽出手,小拳头捶上他胸口。“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爹爹还活着?” 他没回答,反问:“相信亲缘的力量吗?” 她斜眉。“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在这之前,没有人能确定你父亲活得下来。” “什么意思?” “你父亲确实中毒了,和薛紫嫣中相同的毒,幸好即时发现,被救下的时候他还有些微弱气息,我当下决定,从死牢里捞了个身材相近的男子换下你父亲,易容后送回你家里。周承擅医,从那之后向大人一直待在瑾王府里,只不过那毒太少见,连周承都没把握能将你父亲救活,情况一度危急,若是换成别的大夫,肯定要放弃了,但周承在医理这方面很有几分傲气,越是不行的事、越是非要做到底,因此回周国时也把向大人带上。” “你父亲始终昏迷,直到我们一行人抵达临州当天,他竟奇蹟似的清醒,只是卧床太久身体虚弱,本该在周国多待一点时间好好调养,然他醒后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听说你到了临州,他便再三央求周承,想要与你团聚。” 临州离周国皇宫不远,短短三天路程,快马加鞭的话还可以再缩短时间。 “之前不告诉你实情,是担心给了希望又让你失望,对不起瞒了你。” 耳廓微红,握紧的拳头松开,垂下手,从小指、无名指……一根根扣上他的指头,他处处为她设想周到,该感激、该说抱歉的人是自己才对。 “对不起。”她很小声,但他听见了。 “你父亲是个人才,日后我需要他鼎力相助。”想起未来,他扬唇一笑,瞬间繁花盛绽。 他笑得龙姿凤章、芝兰玉树,害她看得痴了,口水差点没锁紧,沿着嘴角下起毛毛雨。 一个男人怎能长得这么好,是想教天底下女子集体去跳楼吗?她又想拉着他到杨磬跟前炫耀了,又想说在美貌面前,能力是个屁了。 看着处处符合自己审美观的男人,真好……爱上他,真好! 向文聪自清醒之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得遇明主、满腔抱负能够实现,他心急着痊癒,药喝得勤、饭吃得下,没事还在院子走几圈,因为女儿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父亲的健康让向萸化解哀伤,心情重新明媚,惬意地投入写作。 很快地《洗冤录》完稿,那是《青天蒙冤记》的第二部 。 《青天蒙冤记》的男主角是向文聪,写他奉令进宫却找不出真凶,被昏庸帝君下令斩杀,故事尾端是女儿为父报仇决定击鼓鸣冤、状告帝君。 下场如何?没写,但读者可以自行推论。 《青天蒙冤记》在杨家的推波助澜之下卖量惊人,许多百姓看完后心中不胜唏嘘,痛恨皇帝的无能昏庸。 《洗冤录》更精彩,故事峰回路转,所有人都以为向文聪被皇帝杀死,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皇帝不但救下他,并且趁着瑾王返国,偷偷将人送往临州医治。 《洗冤录》的主角不再是向文聪,而是人人口中荒诞不经的皇帝。 皇帝幼年进宫,长到晓事年纪朝廷已被杨家把持,杨家一手遮天,所有政令全出自杨丞相与太后。 皇帝很清楚一旦杨家做好篡国准备,自己死期将至,他的手中无兵无权,不求能幸免于难,但仍坚持身为帝君该为百姓做点事。 皇帝不好男风,盖行宫是为了掩饰行踪,为了暗暗收容被杨党排挤陷害的好官及其家眷,之后悄悄送往临州,他也在各地盖善堂,收留被杨党所冤,导致家破人亡的孩子们。 因为皇帝得知临王身子虽然羸弱,却有满腹才华,一心造福百姓。 小说是从向萸的视角出发,写她状告皇帝,却被皇帝救下,入宫査明真相的过程。最终皇帝被太后毒死,却将责任推到她身上,而犯下弑君大罪、本该被砍头的向萸,在皇帝的安排下悄然到达临州,向临王阐述皇帝的死亡真相。 宫斗全靠演技 第27节 故事完成后,她再三阅读,非常满意。 但齐沐谦不满意,说:“你没有写向萸对昏迷中的皇帝告白。” “你听见多少啊?” 温柔地为她顺顺碎发,齐沐谦道:“全部,每一句,紫金蛊能控制我的呼吸心跳,却不能控制我的脑子,小萸,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很高兴被你喜欢。” 她甜甜笑开,晃晃手上的翡翠蠲子。“我也很高兴能当你的媳妇儿。” “嗯,我们还要生很多孩子,就生……” 她想也不想,比出五根手指头。 “五个。”两人同步。 齐沐谦看着她目光炽热,太有默契了。 她怎会知道那幅名为幸福的画里,他左右手各抱一个,两腿各挂一个,后面再背上一个?他们每个都可爱、漂亮,每个都古灵精怪,和他们娘一样。 她大笑。“五个耶,那得赚多少钱才养得起?” “放心,回头我把库房钥匙给你,你尽量用,钱没了我再补进去。” “听起来,我的相公家产殷实?” “过谦了,你家相公是富可敌国,安心花、尽情花,没事就撒撒银票,叠叠银两,心情不好就尽情败家,你想怎样就怎样。” 看来,她替自己挑选了支绩优股,运气可真好啊,她终于戴上女主光环,终于有了穿越者的无敌运气。 愉快地钻进他怀里,突然觉得两辈子不够用,她贪心了,想要拥有他的十辈子、百辈子,想要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向萸喜欢画墙,因为画墙能释放压力,前世她用这种方式纡解,今生亦同。 画完最后一笔,她爬下梯子往后退几步,双手横胸,歪着头欣赏自己的新作品,喜欢、满意,她的手艺更上一层楼。 这幅画,画在书房墙壁上——应他要求。 于是齐沐谦推开门时,看见一个嘴角轻勾、眼底带媚,笑得让人感觉惬意的女孩。 墙壁画着一丛丛盛开玫瑰,蜂蝶纷飞,很热闹的画面。 他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肩膀。“你在画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不是他要的,他说要“累了,一抬头就能看见你”的画作,这么明显的提示,他不信她没听懂。 向萸往后靠进他怀里,他则顺势环着她的腰,“错,画的是你和我。” 再看一遍,哪有?花丛间半个人都没有,哪来的你、哪来的我? 齐沐谦狐疑地把她推到墙边,目光四下搜寻,她不会随笔点两个小黑点,就代表他和她吧?这样就敷衍得太超过罗。 他看得很仔细,整幅画从东看到西,从上看到下,并没有,没有任意黑点a和b。“你在胡扯?” “我很认真的。”她指向墙面,边指边解说。“你是带刺的玫瑰,我是莽撞的蝴蝶,画里有玫瑰、有蝴蝶,有你也有我。” 非常贴切,莽撞的她,一头撞入他心扉,她的胡椒粉成为他认识她的第一个气味。 他羡慕她的勇敢无惧与直接,不像自己弯弯绕绕、一辈子处心积虑;他羡慕她的磊落光明、真心真意,不像他永远在演戏;他羡慕她,有个把她捧在掌心的父亲,羡慕她亲缘深厚,羡慕她可以永远恣意…… 是从羡慕演变成爱慕的吗?不知道,但他很喜欢,有她在身边的日子,连呼吸都分外惬意。 “你在撩我?”这是刚从她身上学会的新句子。 “有这么明显?”她偏着头,笑得春光抚媚。 “有这么明显。”勾起她的下巴,欣赏她的娇美。嗯,五官比自己差一点点,但标准值还在他正确的审美观内。 “你愿意被我撩吗?”她问得满口自信,但耳垂悄悄地红了,一点微红从下方慢慢往上扩张。 蝴蝶在玫瑰面前害羞了,红红的脸、垂下的眼睫,小小蝴蝶吐吐舌头,期待答案。 潘安一笑,百花折腰,他说:“我找不到不愿意的理由。” 他不知道这句比土味情话更撩人,向萸全身爆热却手足无措,他朝她寸寸靠近,然后……她被霸凌了。 轻吻浅吮,他在唇齿相触间,汲取她的香甜,既然小蝴蝶撞进他心底,此生只能是他的女人。 这时两只蝴蝶从窗口飞进来,在他们身边飞绕,据动的翅膀据起情意绵绵,他们的视线追逐着蝴蝶翩翩起舞,没想到它们竟然在齐沐谦胸前停驻,他没动、她没动,片刻后又双双飞走,两人相视而笑。 “看来蝴蝶不怕我满身锐刺。” “谁让玫瑰太美艳。” “我就知道你心悦我的脸。” “是,我过度依赖视觉。”学画画的嘛。 他又靠近了,额头再度贴上她的,气息濡染,她又发热了,是吃退烧药也退不了的热度。 “知道那两只蝴蝶什么品种吗?” “不知道。” “是玉带凤蝶,雌雄异型,喜访花,一雄一雌飘然起舞十分美丽,前翅均为黑色,雄蝶后翅中部有一条带状白斑,如同为官者的玉带腰围,雌蝶后翅有大片玫瑰红斑纹如彩裙艳丽,因此它们又被叫做梁山伯与祝英台。” 梁山伯祝英台,七世夫妻七世爱情,是怎样的坚贞才能维持住彼此的心?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愿意为他坚贞、坚定。 他低下头,封上她忙碌的嘴唇。 第十章 原来真有因果 砚台狠狠砸向木门,啪的一声门穿了个洞,墨水四溅。 齐沐瑱把桌子上的奏摺往地上扫去,狂怒的他控制不住情绪,抓起挂在墙上的刀,想也不想,扬起、下落! 桌子一分而二,轰然倒地。 门前伺候的太监被吓得满身冷汗,噤若寒蝉。 丞相杨笥双手拢在袖中,垂眉安静地站在桌旁,看着差点儿砸到脚趾的木屑,嘴角笑容未收。 这就是他千挑万选的好女婿,才刚上位连椅子都还没坐热呢,就换了张嘴脸,真当自己是皇帝了?哼,没有他,他就不信齐沐瑱的龙椅能够坐得安稳,作梦去吧! 敬王安坐椅中,一动不动,看着发怒的儿子,眉心轻蹙。 旱灾、水涝,奏摺像雪花般从四面八方送上来,地方官一个个哭穷喊救命,这种时候,朝廷能做的除了赈灾还是赈灾,没想到户部尚书嘴皮子一碰也跟着哭穷,把早朝当成菜市场,一个个比赛似的,看谁哭得更响亮。 银子去了哪儿? 帝王的雷霆之怒竟然震不开户部尚书的嘴,一怒之下,齐沐瑱把户部官员抓起来,当堂跪上一整排,不说就杀,当着百官面前亲手执刀。手起刀落,户部尚书的头颅滚落,尖叫声四起。 但他并没有歇手,一路往下砍,不过砍掉三颗脑袋,就有人禁不住惊吓招认了。这一招,狠狠据了杨笥的颜面,行呐!向国库借银不还的人都有个共同特点——姓杨或是杨党。 杨笥脸色铁青,却依然维持着笑意,优雅地看着坐在上头的齐沐瑱,久久不发一语。他的笑,狠狠地挑衅了齐沐瑱。 哈,原来最大的老鼠窝就在杨家,难怪岳父多次阻拦,不让他往下査。 但他可不是齐沐谦那个废物,杨家想要像过去那样一呼百诺、一手遮天?没门儿,杨家操控傀儡帝君的好日子结束啦! “查,査到一个抄一个,朕就不信找不出银子。”齐沐瑱笑得满目狰狞。 “不可以。”三个字,不见怒气,但杨笥咬得又慢又紧。 “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不是那些银子拉动贪婪欲念,他们凭什么要扶持皇上?若是认真计较,始作俑者不是旁人,而是皇上。”杨笥的未竟之语是——改朝换代是要人命的事,没有巨大利益推动,能勾引谁倒台相挺? “别想把责任推到朕头上,那些借条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有,那个时候……” 杨笥冷笑着接话。“那个时候,皇上还是敬王府里的怂包,只能夹着尾巴看人脸色过日子,若非老臣抛出橄榄枝,今日皇上能成为九五之尊?” “你这是在跟我讨人情?” “老臣不敢。” “百姓天天怒骂齐沐谦败坏吏治、养肥硕鼠,原来硕鼠全是杨家培养出来的!针对这点,岳父打算怎么办?”齐沐谦乐意承担恶名他可不想,他还盼着名留青史呢。 “一个人的权力不算权力,一群人的权力集中起来,才能控制朝堂百姓,否则即使是皇帝,也一样孤掌难鸣。”杨笥不惊不惧,笑望齐沐瑱,眼底讽刺甚浓,这么快就想要过河拆桥了?那也得有拆桥的本事。 不是他看不起齐沐瑱,这么沉不住气,能有什么大作为? “齐沐谦就是这样被你们逼得什么事都不能做?”齐沐瑱冷笑。 “是,有点后悔呢,现在想想,比起皇上,先帝更好扶持些。”杨笥似笑非笑。 好歹人家听话呀,如果不是太后坚持,各自安好岂不快活。 “后悔也来不及,如今朕才是皇帝,凡事朕说了算,大齐王朝将会在朕的手里重振雄风,那些尸位素餐、荼害百姓的恶官,朕发誓定要一个个彻底钟除。” 坐上龙椅那天起,他就打定主意不当第二个齐沐谦,他有雄心、有理想抱负,大齐王朝将会在他的治理下焕然一新。 彻底铲除?这口吻多硬气啊,但想要硬气可不是嘴巴说说就行。杨笥心头冷笑不止。 “朝廷不是皇上一个人的,还望皇上三思,免得后悔莫及。”杨笥道。 前几日后宫传讯,女儿已经身怀六甲,多么好的消息啊,自己有本事扶持齐沐谦、齐沐瑱上位,就有本事把自家外孙送上龙椅,三朝元老……这个名头挺好。对谈间,他做出了决定。 “朝廷不是我一个人的,却是杨丞相一个人的,对吗?” 杨笥低眉道:“臣一心为皇上着想,他们都身负从龙之功,皇上这般对待,难免落得一个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的恶名。” “他们也称得上良弓?狗哪能如他们那般恶劣。” “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皇上。”他再次提醒道。 “难不成朕还要对这些蠹虫歌功颂德、感激涕零?” “不必歌功颂德、感激涕零,只愿皇上心怀感激,毕竟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局面。” 齐沐瑱讽笑:心怀感激?这话说得好像他多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多谢相爷提醒,既然如此朕便网开一面,还请杨丞相转告欠债之人,一个月之内把积欠国库的银子全数吐出,但凡自动致仕者,朕可以给他们一个功成身退的体面。” 杨笥虽是笑着,然而后牙槽却咬紧了,这话代表他非要杨家退出朝堂?他们处心积虑、日夜谋划,可不是为了求来一个功成身退的体面。 但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至少得等女儿诞下皇嗣,才好正面交锋。 “皇上非要专权擅势也不是不行,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事缓则圆。” “敢问杨相,要怎么个缓法?” “少则一两年,多则五六年,至少得把朝政给弄熟了,才知道该往哪里动手对不。” 宫斗全靠演技 第28节 “杨相在糊弄朕吗?老百姓饿着肚子呢,你让他们等上一两年、五六年,到时朕岂不是骂名满天下了。”他想搞出第二个齐沐谦?真当他蠢啊。“杨相不必在此费心说服,还是回去想想要如何传达朕意吧。” 杨笥冷冷望着齐沐瑱,看来是周旋不了了。“微臣句句忠言,还望皇上三思。微臣告退。” 始终默不作声,像个摆设的敬王,直到杨笥走远了才抬起头,低声骂了句老狗。 “父亲……”齐沐瑱轻唤。 “别慌,本王早就料到今日。”他把一块铜牌放在桌面上。 “这是……飞虎令?” “不,当年受杨笥所迫,飞虎军早就解散,这些年本王暗中组织起三千人的白马军,人数虽然不多,但用他们对付文官足矣,只要皇上掌握军权,再没有人敢在皇上面前说三道四。” 直到此刻,他才露出笑意。“多谢父亲。” 都说沐垣长得像哥哥,可不就是吗,外甥肖舅呀。 哥哥对她说过幸好你进了宫,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哪吃得了婆婆的苦。 哥哥错了,后宫的苦不比百姓家少,这是个凶险之地啊,多少青春美好的少女在这里丧失性命,若不是她的心够狠、手段够残忍,哪有立足之地? 站在梯子上,杨玉琼抚摸着男孩冰冷的脸庞,把脸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若沐垣能够平安长大,定会是个昂首天地、傲视群伦的男子汉吧。 可惜他来不及长大,恶毒父亲断送了他的性命,真恨!想一次恨一回,不过没关系,齐沐谦已死,那个男人不给她留下子嗣,她也不给他留,沐垣的仇终究得报。 杨笥进来时,看见妹妹又对画像痴迷了,不自觉皱眉,这幅画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每次来妹妹都是这般,魔怔了吗? 听说她脾气越来越暴躁,连睡觉都不得安稳,非要望着壁画才能安然入睡,竟连后宫的事都不管了。 “微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偏头,杨玉琼看向哥哥,她的青春消逝,哥哥也老了,光阴很公平,从不厚待或薄待谁。 早晨起来,见枕上又落下一大把头发,她浓密的黑发日渐稀疏,都得靠着假髻才能插上龙凤簪,是真的老了啊,不知慕容先生是不是也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然不管他变成怎样,在她心里都是那个温润的翩翩君子。 在宫女的服侍下,她慢慢爬下木梯,近日来越发觉得手脚无力。 挥挥手,宫女依序往外退去,同时将门带上。 “哥哥来找我有什么事?” 哥哥常夸她是巾帼英雄,这话水分掺得太多,什么垂帘听政,真正听政的是他呀。哥哥总往后宫跑,不过是知会她在朝堂上要怎么配合,可现在整个大齐都是杨家的天下啦,连龙椅上坐的都是杨家女婿,哥哥早已经不需要她了,怎么又来永福宫? 对于哥哥态度不复过往,杨玉琼倒是不计较,她对权力本就没有太大野心,心心念念的全是为儿子报仇,如今大仇得报,心中再无挂碍,她想要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了。 “娘娘,听说皇后已经怀有身孕。” “是吗?那可真是个好消息。”杨玉琼眼睛发亮,笑意漫上嘴角,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长得像沐垣? “我想扶杨家外孙当皇帝。” “这个自然,但哥哥着急什么,孩子都还没出生呢,是男是女尚且不知,说这个还太早。”不过有她在,其他女人要生下齐沐瑱的孩子想都别想,下一任皇帝只能是杨家子孙。 杨笥倒不担心男女,万一生下公主,他也有本事变成皇子,就算真的生不下来,几个媳妇肚子里都怀着呢。 见杨笥不语却欲言又止,杨玉琼道:“你我兄妹,有什么话不能说?” “齐沐瑱想让杨党退出朝堂。” “为什么?” “因为他们从国库里拿了点银子。” “多大一点?” 被齐沐瑱这一闹,户部已乱成一团,他心知骗不了妹妹,便实话实说。“两百万两。” “两百万?”杨玉琼叹了口气。“哥哥,别太贪心了,权势要钱也要,好歹给百姓留下一些。” “想掌握权力笼络人心,最好的方式就是施予利益,如果没有那些钱,谁会对杨家忠心。”杨笥抬高下巴,那些银子是他们应得的。 “可这些都是民脂民膏呀!七年前大旱,朝廷开仓无粮,活活饿死三万百姓;三年前地方官纷纷上书,朝廷一句没有钱便停了修堤,一场春涝活活淹死百姓十万人,这些都是大齐子民呐。” 她说的都对,但是…… “谋夺江山和打仗同样烧钱,妹妹比我更清楚,杨家不过出了个皇后,其他能搬上台面说事的子孙没有几个,多年来咱们兄妹机关算尽、搏阖纵横,方有今日局面,尽管那些人是朝章虫虫,但他们的助力不容小觑。 “现在齐沐瑱几句话就要他们把钱和权通通交出来,这会将他们给生生逼死,万一他们决定拼个鱼死网破,到时朝堂不稳、民心不定,让外族有可趁之机,我们都会成为大齐罪人。对于齐沐瑱,我苦口婆心百般劝说,可他油盐不进,非但半句话都不听,还想挑战我的权力,说到底妹妹就不该坚持,就算齐沐谦是先帝血脉又如何?至少他听话啊。” 居然怪到她头上?难道哥哥不知道她做那么多事,掐断那么多条人命,为的是什么吗?她是为了替沐垣报仇啊。 没有她,先帝能够早死,哥哥能把持朝政当起地下皇帝?他不知感激竟还怨慰起自己,真真是白眼狼。 “哥哥把话讲得如此冠冕堂皇,说穿了是舍不得手上的权力吧,你替齐沐谦管了十几年的朝堂,现在还想替齐沐瑱管、替未出世的的外孙管?哥哥,你的欲望太大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这是为你、为杨家着想,齐沐瑱不拿我当碟菜,难道他就会看重妹妹?哥哥这是看清楚了,齐沐瑱骄傲狂妄、目中无人,一旦他脱离控制,我们的下场会是惨澹凄凉。妹妹,我们必须当机立断,如果妹妹想要活得纵情恣意,齐沐瑱绝不能留!” “纵情恣意?哥哥在说笑吗,打从被父亲送进宫,这四个字就与我无缘,哥哥只手遮天之际,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不想当太后、不想要用鲜血构筑出来的虚荣,我想与慕容公子生生世世,可你们却断他的手臂,斩了他的前途,为了让他活命,我只能低头妥协……” 一句一句说着,杨玉琼恍惚了,彷佛回到从前,她跪在阴森恐怖的祠堂里,几度晕死过去她也丝毫不让步,一再告诉自己要坚持。 但是她被带到林子里,看他们折辱慕容先生,看他的右臂被斩断,鲜血喷了满头满脸,他痛得全身抽搐,却还是用染满鲜血的掌心捧着她的脸,低声说:“琼儿不怕,我不痛。” 他怎么可能不痛,他就快要死了啊,她大哭、大叫、不断咆哮,她哭着求父亲救他…… 杨玉琼抬头,双目赤红,突如其来的暴怒与狂躁让她抓起茶盏砸到杨笥身上,她朝着他怒吼,“都是你们!你们为了权柄,牺牲我的一辈子,断送我的前途,你们真的把我当亲人吗?你们在乎过我的感受吗?如果你们不要企图把沐垣推上龙椅,先帝会杀死他吗?如果你们不要对帝位虎视眈眈,我的儿子到现在还会好好活着,你们该死、通通都该死!” 她冲上前打他、撕咬他,她抓着他的头发用尽全力一扯,扯下了杨笥一块头皮,鲜血从他的头顶往下流,艳丽的腥红更加刺激了杨玉琼。 她把能抓到的东西全往杨笥身上丢,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她竟一把抓起墙边木梯朝他挥去。 眼看就要砸到头顶,杨笥连忙伸手阻拦,啪的一声手臂重重吃上一记,痛得他龇牙咧嘴。 杨笥大声喊道:“你不是痛恨先帝吗?杀死齐沐瑱,让咱们杨家的孩子当皇帝,立刻改国号,把大齐江山变成大杨江山不好吗?” “我才不介意国号是什么,我只要他断子绝孙,哈哈哈……我办到了,他的儿子通通给我儿子陪葬了……”她疯狂大笑,牢牢抓住木梯横竖乱扫。 杨笥长年养尊处优,胖得连走路都不利索了,被力大无穷的杨玉琼抓住木梯追着跑,霎时间狼狈至极。 一咬牙,他抓起椅子,用尽全力往妹妹头上丢去。 砰的打出一个血洞,杨玉琼往后仰倒,后脑磕在桌角,瞬间鲜血急涌,她倒进血泊中,最后的一抹意识是——血是热的,很舒服、很温暖…… 手牵手,齐沐谦和向萸走入甬道。 临王府的地牢不大也还算乾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左右两边牢房约莫十来间,只关着两、三人,每个牢房有床、有恭桶,以犯人待遇来讲,应该算得上vip等级。 “怕吗?”齐沐谦问。她摇摇头,手却握得更紧了。 心口不一的傲娇丫头,他扬眉浅笑,放慢脚步。牢房的最里面是刑房,向萸讶异,居然会在这里看见杨磬。 杨磬挑眉,两手一摊。“没辄了,打女人违反我的原则,偏偏又碰到个皮糙肉厚的,你自己来吧。” 齐沐谦把向萸护在身后,走到绑在木桩上的女人面前。 凝结的血块布满周身,乌黑长发纠结,枯瘦狼狈的萧颖月已经看不出当皇后时的绝代风华。 他不绕弯,开门见山道:“你在齐沐瑱篡位一事上扮演什么角色?” 萧颖月不回答,自从被逮之后,她心知肚明,越沉默才能活得越久,因此像面对杨磬那样,决定安静到底。 只是抬头对上那张陌生脸孔,她先是怀疑、再是惊恐。 是他吗?不是他吧?如果是的话……那么所有人全被他骗了? “皇……上?”她轻唤,眼底净是不敢置信。 挑挑眉,齐沐谦问:“怎么认出来的?” 真的是他!倒抽口气,萧颖月心底一阵激荡。“臣妾喜欢调香,皇上身子有异香,那香气与众不同,臣妾好奇,曾经尝试着调制,但调不出来。” 齐沐谦好笑,向萸也是因为这气味认出自己。 他掏出腰间蜡丸为向萸解惑。“是紫金蛊的气味,周承找来的,因为它我才能顺利诈死,骗过所有人。”说完,他把蜡丸抛给杨磬。“帮我还给周承。” “还给他干么?用你的血养大,它只会听你的话。”杨磬往回抛。 齐沐谦耸耸肩,把蜡丸收回去,又再问一次。“你在齐沐瑱……” 萧颖月答得又快又急。“我发誓绝对没有!祖父慈爱,常同我讨论朝堂风向,因此我擅长分析朝中情势。在齐沐瑱经常出入宫廷之际,在太后藉梁贵妃之手毒杀薛紫嫣之后,我隐约猜出她的意图,从那时起,我所有的盘算设计都是为了要活着走出后宫。” “于是让向萸代替你殉葬?” “是,我只想活下去。”她没错,蝮蚁尚且偷生。 向萸从齐沐谦身后走出来,与萧颖月目光相触那刻,她眼底闪过一抹凌厉,齐沐谦捕捉到了。 “宫女那么多,为什么选中我?你恨我吗?为什么?”她们根本没交集呀。 萧颖月是理智重于感情的女子,她擅长权衡利弊,这辈子都不曾失控过,但此刻她失控“噗。”她朝向萸吐痰。齐沐谦眼疾手快,将向萸拉进怀里,避开那口痰。 看见齐沐谦的维护,她心中越是不平。“为什么?她出身不好,又蠢又丑,没有规矩家教,这样一无是处的女人,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 “所有人?”齐沐谦帮向萸顺顺头发,沉吟须臾后问:“你喜欢齐沐瑱?” 一句话,顿时清楚明了,原来她之所以殉葬,是因为萧颖月的嫉妒心。 齐沐谦的猜测令萧颖月惊诧不已,太可怕了,自己什么话都没说呀。 没错,那年他踏马而来,聪明的她傻了,沉稳的她无措了,手抖心颤欣喜若狂,都说飘飘欲仙,原来就是这种感觉,虽然她未成仙,却彷佛一阵风就能让她飞上云端。 她不知道一个人要有多在乎,才会在对方回眸时瞬间化成痴人,但她痴迷了,不知情为何物的她,世间独见他一人。 始终觉得一见钟情再荒谬不过,但讽刺的是——她一眼便爱上了他。 她到处探听他的消息,她让自己才名远播,不爱出风头的她做尽蠢事,只盼他一个回头。 被立为皇后那天,她从天上坠入凡尘,聪明如她,知道自己将走入什么样的困境里。 终究啊……她与齐沐瑱擦身而过。 齐沐瑱迟迟没有成亲,成全了她的幻想,她想着世间除了自己,再无人能与他匹配……但是他竟然会爱上小宫女? 风声传进耳里那天,她摔碎了一把古琴。 因此,明知道进德兴宫掳人很危险,明知道任何宫女都可以替代自己,她却非要掳走向萸。 “既然要我殉葬,为什么不弄死我?”向萸追问。 萧颖月苦笑。“吾本洁来还洁去,我不是杨玉琼,不愿双手染血。” “说得真好听,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如果我没活,小萸也会死在地宫里,难道她在地宫死去,你的手就乾净了?”齐沐谦环住向萸后腰,问:“知道答案了,我们走吧。” 见他们转身离开,萧颖月心急如焚。“皇上,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分上,放了我吧,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冷笑一声,齐沐谦不予回答。 宫斗全靠演技 第29节 她确实没有对不起他,但她对不起向萸,这就足够她死八百次。 看着亲昵的两人,杨磬快步上前,搭起齐沐谦的肩膀,带着两分恶意问:“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喜欢她不觉得委屈?” 这话把向萸给惹毛,她是不够美丽,但架不住齐沐谦喜欢呀!环着他的手臂,她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他当兄弟不觉得掉价?” “懂点伦理好吗,先来后到的,我和沐谦当兄弟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倚角九曰见混呢。” “感情不论先来后到,不被爱的就是第三者。”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女人不重要。” “行,你敢把衣服脱了,在街上裸奔,再来说女人不重要。”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争论不休,吵得风风火火。 被争夺的齐沐谦笑弯眉毛,仰头望天,天气真明媚啊…… 人人都道临王体弱多病,大夫估计他活不过二十岁,但道慧法师夜观星象,不远千里从扬州来此求见临王。 这大齐上下就没几个人不认得道慧法师的,他是先帝亲封的国师,这些年朝廷国运不济,他云游四海、到处为百姓说道解惑,每到一处,信奉他的百姓蜂拥而至盛况非凡。 几个月前他在扬州布道时,莫名地哑了口,在场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见他闭目沉思,现场数百名百姓噤声不语面面相觑,忧惧大难将至。 两刻钟后,道慧法师张开眼,说道:“帝君有难。” 帝君有难?谁在乎,反正齐沐谦这个皇帝烂透了,朝政不管只顾玩乐,还败坏风气姑息奸佞,如果能换一个新皇帝再好不过。 道慧法师叹道:“可怜天下百姓皆遭蒙蔽。” 留下此话,他拂袖离去,百姓们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后来有人见他往京城方向去,话传进京城里,许多百姓赶往国师长年修行的大佛寺堵人,想要见他一面,但大佛寺的和尚却说道慧法师不在京城。 不管他在不在,重要的是他的预言成真——丧钟敲响,皇帝薨逝。 扬州离京城那么远,他掐指一算就知道帝君有难,可见其道行,难怪人人都说道慧法师长了双天眼,能窥见世间前后百年。 这时候,有人想起他留下的那句“可怜天下百姓皆遭蒙蔽”,这句话迅速翻转若干民心,开始有人质疑,莫非大家都误会皇帝了? 之后他陆续出现在大齐各州,所到之处皆会留下几句箴言,并且在不久之后成真。比方:国家贫穷、国难当头。 果然新帝当殿怒斩户部尚书,国库虚空一事闹出。 比方:秋涝将至,朝廷无力对抗。 果然一场洪水,淹没帝京,这是几十年来没发生过的事,可恶的是那些当官的啥事都不做,只顾着携家带眷逃出帝京。 就这样,道慧法师名气越来越大,所到之处人满为患,百姓为看他一眼得连夜排队。 前几日他千里迢迢来到临州,刚在法门寺挂单,准备隔几日开始为百姓解说佛理。没想到夜观星辰,发现天象有异,法师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起,在百姓的指引下,他来到临王府大门。 道慧法师何等人物,临王不在,总管倒屣相迎。 不久临王府贴出公告,要寻找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出生的女子。 公告贴出后,许多小道消息纷纷出笼,据说迎娶有此八字的女子,临王将会改变命运,不但身体能够恢复康健,还会成为大齐帝君。 若临王真的能当上皇帝,那么嫁进门的女子可就是妥妥的皇后娘娘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当上皇后,能嫁给健康的临王也是天大福气。 总之消息传出后,尽管多数人没见过临王真容,不知他长得是圆是扁,但光看这几年临州的发展,就能肯定即便临王体力不行,但能力绝对一流。 因此临王府门口车马络绎不绝,不只临州,许多地方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但凡家中有八字符合的女子,一个个都被送进王府。 可惜,有五成女子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剩下的有四成过不了第二关,她们只能领着王府赠礼被请出大门。 第一关是啥?据说是读书认字——这关设得很有道理,不管王妃或皇后,都不能是个目不识丁的无知文盲。 第二关是面相,道慧法师亲自相看。 对此,即使被请出王府,也无人口出怨言,因为能见道慧法师一面已属难得,还能得他几句赠言,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这天终于来到第三关。 向萸看着厅里剩下的二十几人,闯关游戏人人都玩过,比智力、比脑力、比勇气,却没听过比手相的。 她是略过第一、二关,直接进入第三关的备选者,谁让她家后门宽大呢。这么说吧,今天这幕纯粹是拉着一群无辜少女,陪着她出演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戏码。 至于为什么布置这出?自然是为了接下来的改变命运、恢复健康做事前安排。 即使如此,在向萸见到道慧法师那刻还是惊呆了。 这不是她击鼓鸣冤那天遇见的和尚吗?他说她额头低陷、鼻梁出现赤筋,让她戒冲动,否则有血光之灾。 他就是京城百姓想方设法见上一面,却始终无缘面见的道慧法师? 当时她直接将他归类于诈骗分子,而今……更不会错了,他肯定是齐沐谦的同党合伙人,什么帝君有难、百姓蒙蔽等预言,都是齐沐谦透露的吧。 所以只要经营得当,神棍也能变国师。 抿住笑意,向萸低头,掩去眼底兴味。 道慧法师看得很仔细,每个人都给出建议,有模有样的,听得姑娘们频频点头、满腹崇拜。 向萸心道:真是高级骗子呐,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肯定会有一大票穿着制服的追随者,朝他跪地膜拜,大喊着,“感恩seafood!赞叹seafood!” 别开眼,她想着《青天蒙冤记》第三部 。 第二部 《洗冤录》在两个月前同时于各书肆上架,因为有第一部的销售成绩,第二部很快被文人士子发现,再加上某位富豪大撒币,买通数千个说书人、戏院演说这个故事,想不红都难。 当然很关键的一点是道慧法师那句“可怜天下百姓皆遭蒙蔽”有画龙点睛之效啊,你说说,谁不想知道自己被蒙蔽了什么? 因此书刚开卖,就被抢购一空,厂子日夜加工,书肆大力铺货,当阅读过的人越来越多,小涟漪渐渐变成大波浪。 所有人都在寻找向萸,想亲口问问书中所言是真实还是杜撰。 可惜她成天待在王府里,根本不晓得《洗冤录》带给百姓多大的震撼,又给齐沐瑱带来多大麻烦,更不晓得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鼓舞了齐沐瑱的期盼。 第三部 小说已经写到一半,故事从向萸进到临州、见到父亲,亲自从老人家嘴里听到临州从贫穷走入富裕的过程。 她大力宣传临王的作为,以此对比大齐朝廷的腐败、百姓的痛苦,以及杨家把持朝廷后施行的若干苛政,黑白分明、清楚明晰。 接下来,她要着手写的就是眼前这段——道慧法师夜观天象、临王择妃。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回过神时,道慧法师已经站在向萸面前,灼灼目光望向她,好像想把她每个细胞都拿出来放大看仔细般,搞得她鸡皮疙瘩掉满地。 “姑娘,麻烦伸出右手。” “是。”向萸把右手递出去。 在看过她的掌纹后,道慧法师将目光转回她脸上,满腹疑问。 是什么逆转了她的命运,让她从死劫中脱离? 那回偶遇,明知道破天机会折寿,却在对上她那双清澈坚毅的眼睛时,忍不住为她惋惜,于是多嘴劝上几句。 谁知一意孤行的她无法入耳,拿他当成欺世盗名的神棍,感叹之余只能默默离去。没想到数月不见,她不但活着且眉宇间阴霾尽扫,额头明皙光洁,鸿运当头。 道慧法师对王府管事说:“不用选了,就是这位姑娘。” 听见这话,刘思云站出来,质问道:“大师凭什么认定是她?” 她是临州富商之女,早在道慧法师尚未到临州之前,家里就筹谋着把她送进王府,尊贵的王爷不能以商妇为妻,因此她也不敢多想,只盼着能够当个小妾就行。 不料道慧法师出现,一纸公告给她带来满满希望,因为上头的生辰和自己一模一样,她打心底认定,这是老天爷为自己设定的机会。 可是大师连她的手相都还没看过,就直接定下旁人,这让她怎能服气? 道慧法师莞尔,并未介意刘思云的口气。 “先从面相来看,这位姑娘额头开阔、鼻子圆润、下巴丰满,是有福之相。额头开阔代表她不仅聪慧也懂得与人相处,鼻子圆润代表她不但有赚钱能力,且有帮夫之运。她的眉毛弯秀有光泽,则心灵祥和、充满正气,人生境界光明、能嫁贵夫——这样的女子恰恰是不折不扣的皇后命。 “再论手相,姑娘的无名指有漩涡纹,其余手指是流线纹,也就是所谓的威纹,有威纹者做事有条有理,品德高尚,能收获名誉,且子孙代代权威富贵。二则她的掌心有朱砂痣,此痣主富贵,聪敏好学,年轻时命运起伏、刻苦,但日后必会名利双收。” 向萸皱眉。胡说八道,什么叫下巴丰润,在嘲笑她的婴儿肥吗?什么叫额头开阔,当她是山顶洞人哦?还眉毛有光泽咧,她可没拿发膜护眉毛…… 总而言之,他就是个大骗子,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开骗。 不过她极力收敛眼底不屑,极力配合齐沐谦计画,做出那种班上只有一人考满分,老师当众宣布她名字时的无辜。 她耸肩摇头,倒抽口气。“是我吗?不知道啊,怎么可能是我?我又没念书,大概是运气好吧……” 对,她必须用力撇清自己是靠走后门才顺利夺冠的事实。 “我也额头开阔,算命先生也说过我是富贵命。” 道慧法师静静看着刘思云,半晌后道:“姑娘面相确实不错,因此能通过第二关,还请姑娘伸出手,让贫僧看看。” 刘思云照做,她还是相信最终自己能够雀屏中选,毕竟向萸容貌远远不及她。 道慧法师说:“姑娘的小指很短,代表行事不安容易失败,智慧线的杂纹很多,代表没什么智慧,一生难有成就……” 刘思云怒斥,“信口雌黄!我读书识字满腹才华,大师却说我没智慧?我性格温柔沉稳,大师却说我行事不安?您为何处处偏袒她,请问您收下她多少好处?开口说明白,我也给得起。”这话,她刻意说给王府管家听。 王府管家面无表情,看不出半分情绪,倒是走后门的向萸颇心虚,一双眼珠子东飘西荡——来人啊,救救我,快穿帮了啦! 道慧法师轻哂,缓声慢语回答。“姑娘眼角处出现灰黑,眼神不定、心思紊乱,这几天姑娘可曾做过违背良心之事?”上回没有,怎么才几天面相就出现变异?他停顿片刻后问:“还要贫僧继续往下说吗?” 刘思云瞳孔微缩,他怎会知道?不应该呀! 不是她的错,是六妹妹嘴巴太刻薄,她只是控制不住冲动,才会将她推下池塘,如今家里都以为六妹妹与姓秦的书生私奔……她眼神闪烁,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一道划痕。 道慧法师没有逼迫,只道:“种因得果,天道好循环。” 王府管事上前。“各位姑娘请随我来,王府备下薄礼相赠。” 众人纷纷离开,不久厅中除了向萸和道慧法师之外,再无他人。 完美!向萸努努嘴,心想:方才那段不错,加入反派角色,刻画女子嫉妒天性,并且强化道慧法师能力,更能吸引读者。 想到立刻做!朝法师屈膝为礼,她想尽快回后院把这段记录下来。 可是前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道慧法师问:“姑娘可曾想过,为何孤身自千百年后来此?” 砰……煞车不及,出车祸,她撞上门框! 揉揉右肩,向萸飞快转身。他说的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是她想太多,还是他知道太多?或者说,自己在某处漏出破绽,恰恰好被他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到底是高质量诈骗分子或同是天涯穿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想追根究底,却又担心拔了萝卜带出泥,根系过度庞大,大到难以承担,于是眼神闪烁、左右为难。 咬紧牙关,她在矛盾中徘徊。 与那张看起来“阴险无比”、“狡诈无比”的笑脸对望,她想像起他的邪恶,他要威胁她了对不对? 怎样,怕吗?给我一百万,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宫斗全靠演技 第30节 哼哼,敢不顺从我,我就用时光机把你送回二十一世纪。 说吧,你是何方妖孽,为何要迷惑未来的大齐帝君。 她忖度,她恐惧,她在想杀人灭口这种事情会不会比写小说更容易?脑袋里面太多东西在冲撞,然后……嘴巴就松了。 她直觉回答,“没想过。” 话一出口,想死的心都有了。白痴啊!她应该说她听不懂的,这下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向萸嘴角微颤。他肯定要讹诈她了,他要说嘿嘿嘿,本大师握有你的把柄了。 终于,那张阴险笑脸上的狡诈嘴巴缓慢打开,“前世因果,缘分未了,姑娘得偿还前世恩情。” 恩情?偿还?他要开价了是吗?心脏骤然狂跳,频率不稳当,血液在管子里面喧嚣,要是付不起他的“恩情”,下场会是怎样? 向萸揉揉鼻子,艰难问:“要还多少?我身上不超过二百两。” 那些钱当中,还包括齐沐谦的施舍。 道慧法师闻言失笑。这姑娘挺有趣的,可他没接下她的话,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点她额头,闭眼感应。 呃,演得还挺像一回事,向萸的眼睛左右飘动,试图猜测对方的动作是代表什么意思,就在她越来越恐惧,开始出现颤栗时,他终于开口了。 “青山边、绿水旁。” 短到让人无法理解的六个字,却让她的脑袋拉出一幅鲜明画面。 夏日午后,被霸凌的小孤女,挺身救美的小英雄…… 小英雄被少年流氓推倒,额头撞上大石,溪水暴涨,瞬间将小英雄淹没,少年流氓见状拔腿就跑,小孤女在岸边又哭又叫,好不容易唤来见义勇为的大人将小英雄救起,但他已经没了呼吸。 她跪在灵堂前,盯着小英雄的照片,她喜欢他很久了——自从他转到班上之后。 但他那样聪明优秀,班上女生全都喜欢他,而她不过是个自卑可怜的小孤女,没有半分竞争实力,所以她的喜欢只能默默的。 她哭乾眼泪,满怀抱歉,在他灵堂前许下心愿,求一个机会——一个再次聚首的机会。 她鼓起勇气做证人,把少年流氓告上法庭。 她被恐吓了,少年流氓的爸爸是立法委员,她非常害怕,却鼓起勇气坚持到底,要少年流氓为自己的过失负起责任。 最终判决下来,少年流氓进入少年观护所。 警察说:“他想见你一面。” 她去了,胆小的她对少年流氓发怒飙骂,那一幕不断出现在新闻媒体上,让她成了网路红人。 但少年流氓说:“我不是想霸凌你,我只是喜欢你。” 尘封记忆展开,向萸猛地捂住嘴巴,她想起来了,想起齐沐瑱的眼睛,想起那份莫名的熟悉,是他——他是前世的少年流氓。 原来真的有前世因、今生果,真的有世道轮回。 “那么沐谦……”是她暗恋的小英雄吗?向萸不敢确定。 “你欠他一条命。”道慧法师证实了她的猜测。 捂住嘴巴,眼泪刷地淌下。是她的小英雄啊,他长得不一样了,她怎能联想到他呢?所以重来一世,是老天爷成全自己的心愿? 理不顺感觉,道不明滋味,只觉得胸口处有座火山不断喷出火山灰。 迎上道慧法师宁静无波的目光,她又哭又笑。“你是玉皇大帝,还是《抓妖记》里的宋天荫?” “都不是。”他只是能够勘破天机。 道慧法师笑了,终于明白为何她历劫不死,原来是尘缘未断情未了。 第十一章 受到大师认证 找到铁矿了!这是个让人又惊又喜的大消息。齐沐谦在大半个月前带领一队府卫和向文聪离开王府。 此事相当重要,若真是铁矿无误,那么“齐沐儇”就真的是天命所归了。 他正需要冶铁铸造兵器,因为即便再多的筹谋算计,最终想要夺回王位,还是得依靠军事实力,越多越好的兵器,才能越大程度地保障士兵性命。 眼下由杨磬和辛将军带领的数万军队,对抗大齐的三十万大军远远不够,因此他需要铁器,也需要民心所向。 齐沐瑱最近得了失心疯,不审不判直接手起刀落砍官员,当中几乎全是杨党一分子。 在杨家军的大肆宣扬下,齐沐瑱手段凶残、性格暴力的形象深植民心,当年的英雄逐渐黑化变形。 再加上《洗冤录》的上市,百姓对杨家和齐沐瑱的看法不变,认定他们蛇鼠同窝、狼狈为奸。 多年来杨家把持朝政、党同伐异,人才一个个往外踢,拉上来的就算没办事能力,好歹熬过多年,也勉强学会擦脂抹粉,粉饰天下太平。 齐沐瑱一口气砍那么多人,没了化妆师,千疮百孔的朝堂露出真面目,民心自然动荡不安。而权高位重、一刀砍不死的硕鼠……呃客气了,不是硕鼠而是吞人不见血的硕虎,这群人绝对不会让齐沐瑱好过。 而确定铁矿位置后,向文聪自愿留下负责采矿一事,齐沐谦趁机去见了周承。 他已顺利入主东宫,掌控后宫势力,之后皇帝是死是活得看这根“独苗”的心情,谁让人家有一手好医术呢。 接下来是周承展现政治实力的时候,那些曾经被杨家排挤的官员一个个找到新舞台,正准备大展手脚。 齐沐谦快马返回王府,心底带着急迫,因为想他的小蝴蝶了。 之前管事传信,说道慧法师夜观天象,帝星动摇,决定前往临州助他一臂之力——信看过两遍后计上心头,让管事依向萸生辰八字征求民间女子,他需要一个光明正大把向萸娶回家的理由。 他想要的新王妃,将会在道慧法师的“天机”下应运而生吗? 他期待却不敢把握,毕竟道慧法师是世外高人,或许会有不同的见解,但就算法师不看好,他也无所谓。 因为爱情这件事,他不信苍天、但问本心。 “王爷,快到了。” 尚未娶妻的“临王”命数未变、身体虚弱,当然不能骑马,于是他下马入车,摇摇晃晃地一路晃进王府大门口。 在侍卫搅扶中,他下了车,动作异常缓慢,他的虚弱与美貌落入百姓眼底。 “他就是临王?” “天潢贵胄果然不同,虽然身子羸弱,但气度欺不了人。” “听说柳溪村地牛翻身,震垮民房,王爷特地去赈灾勘查。” “身子都这样了,还全心为百姓着想,当今皇帝要是有这份心思,大齐何愁不国泰民安?” 百姓议论得太激动,一个小娃儿被挤得扑倒在地,齐沐谦听见声响,转身走来,弯腰扶起小男孩,柔声问:“有没有受伤?” 男娃受宠若惊,连忙摇头。 齐沐谦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叮嘱道:“要小心哦。” 就在他转身准备进王府时,男娃突然大喊,“王爷。” 男娃亲爹吓得一把捂住儿子的嘴。 齐沐谦停下脚步,转头相望,笑出了和风绵绵、春日暖照,笑得百姓们都看痴了眼。 “有事吗?”他的声音亲切温和,像春江水暖,缓缓淌过人们心底。 男娃挣脱父亲,快步上前。“王爷,我要怎么做才能变成您这样?” “我怎样?”他没听懂。 男娃指指身后。“叔叔伯伯爷爷们都说您宽厚仁慈,替百姓做很多好事,我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全赖王爷,我也想像王爷这样,替百姓做很多好事。” 齐沐谦听懂了,没有敷衍,认真回答,“你要勤奋上进,努力念书,懂很多事理与知识后,就能为百姓造福。” “我们家没银子,念书很贵的。” “别担心,明年起临州各地将陆续开办学堂,不必缴钱,只要愿意,人人都可以念书。” 听见这话,围观百姓惊呆,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呐,不必付钱就能读书? 倏地,震耳欲聋的掌声响起,更有那激动百姓当场跪地直呼万岁,一时间欢声雷动,场面热闹无比。 这时管事领着落选姑娘从王府里走出来。 姑娘们在看见被百姓包围,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齐沐谦时,一个个目不转睛、忘记害羞,只恨自己没有被道慧法师选中。 “他就是临王?”刘思云呼吸喘促。 管事回答。“是的。” 王爷如此俊俏?望着他的眉眼鼻唇,她痴了…… 见识过此等风华人物,哪还看得上平凡男子,如若能成为他的女人,即使不能成为妾室姨娘,只当通房丫头她也满足。 心狂跳,脑子催促她奋力一搏,否则错失良机她将虚度此生,刘思云攥紧拳头鼓舞勇气,她不让机会与自己擦肩而过。 就在齐沐谦进入王府时,刘思云拨开人群,分花拂柳直奔他面前。 她强忍激动,憋出一脸的楚楚可怜,屈膝为礼盈盈一拜,用清亮娇柔的嗓音道:“王爷,民女刘思云,生辰如告示上一般,幼时父亲曾为民女卜卦算命,大师说小女子天生富贵,日后将会旺夫荫子,民女心知道慧法师已为王爷挑选合适女子为妃,但思云不求高位,只盼在王爷身边伺候终生。” “姑娘这是毛遂自荐?” 刘思云猛点头。“是的,刘家虽为商户,但三代积累的财富与人脉,在临州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日后定能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她想,若能助王爷坐上龙椅,一份妥妥的从龙之功必能让刘家翻身。 齐沐谦点点头。那个刘家啊,确实是挺有钱,人脉也不差,前两年刘老爷还特地前往京城运作一番,企图取代林家成为皇商,可惜欠了点火候,被杨丞相扬了两巴掌,灰头土脸回到临州。 不过她知不知道临州最有钱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至于人脉,他在临州多年经营可不是玩假的。 “本王体弱没那等风流命,恐怕此生只能娶妻无法纳妾,多谢姑娘青睐。”他说得客气疏离。 不纳妾吗?刘思云闻言,妒恨更甚,那女子岂能配得上王爷的专情? “王爷可知,道慧法师为您挑选的王妃样貌奇丑无比,无才无德又无家世,这样的人于王爷大业无分毫助益,若王爷肯让小女子随侍在侧,定会发现法师的决定是错的。” 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杀气呢,这女人不简单啊。 管事走到齐沐谦身边低语,“是向姑娘。” 齐沐谦脸色难看两分。他家小萸什么时候样貌奇丑无比、无才无德又无家世,这刘思云信口雌黄不犯法的吗?何况匆匆一面,她就对小萸恨入心髓,这心胸得有多狭隘? 他低声吩咐管事。“查查刘家和刘思云。” 他要把所有可能的危险扼杀于萌芽阶段。 刘思云不甘心,追着齐沐谦想再多讲几句,然侍从上前,粗鲁地架起她,送上归家马车。 宫斗全靠演技 第31节 刘思云怎么都没想到,几句多余的话替家里招来大麻烦,也给自己惹上杀身之祸。 她谋害亲妹一事曝光,父兄以不当手段吞没旁人家产的陈年往事被挖出,在判决定罪后,刘家家产抄没,刘思云以命偿命,此为后话。 齐沐谦刚进院子,就见向萸迎面朝自己奔来,这么想他啊? 下一刻他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眼睛泛红、明显哭过,有人伤害她吗? 齐沐谦上前,将她揽进怀里。“怎么啦?” 直到被抱个满怀,她才发现他回来了,细审他的五官,真的是他?她的小英雄,为了救她殡命的小暗恋。 赚大了,他从清秀小英雄变成绝艳大王爷,从呆萌小学生变成满怀抱负、爱国爱民、鹤立鸡群的杰出领导人,何德何能啊,她能够与他再续前缘。 环住他的腰,把头往他胸口钻,她瓮声瓮气问:“你和道慧法师很熟?” 所以是道慧法师吓着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怎能把他家小萸给吓哭?“他很有名,但我还没见过他。” 猜错了,他和道慧没有联手演戏?她推开他,再次确定。“完全没见过?” “完全没见过。他是先帝封的国师,我进宫时,他已经领了皇命云游四处、为民传道。” “但管事说,择妃是你的主意。” “没错,但我没把握大师会同意我的作法。” “我确实没有同意。” 一句话插入,两人双双转身,迎上面带微笑的道慧法师。 事实上他是反对的,只不过一来,管事提供的生辰八字太好,二来,他想知道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临王如此费心筹谋。 当然,如果此女不合适,他不介意替王爷挑选更适合的。 谁知缘分天定,因果循环,许多事在命运中早已注定,根本毋须他插手。 大步跨开,他走到齐沐谦跟前,细看他的容貌五官,半晌后不由畅颜。 这趟没白来,难解的谜底终于解开。 数月前帝星晦暗,另一颗帝星冉冉升起,那时他预言了皇帝的死亡。 预言成真,名声更上一层,但奇事再度发生,晦暗帝星不但没有殖落,反而自那之后一天比一天明亮,而新生帝星却蒙了尘,日益晦暗。 千百年来,不曾有过这么奇怪的天象,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再三卜卦后,决定前往临州。 进入临州,他多方探听,终于得来临王的生辰八字,一番推算之下,发现更奇特了。以八字看来,临王早已离开人世,与自己当年推论并无不同,但他不但活着,还把临州治理得繁荣昌盛,这不合理。 而今见到“临王”真容,答案出炉,原来如此啊……先帝可以放心了。 齐沐谦将向萸勾回怀里,霸道的动作昭示着保护欲,凝声问:“为什么吓她?” 道慧法师轻笑,两世牵扯果然纠缠不断,难怪为她精心策划。 他没回答,却问:“贫僧应称呼您为王爷或者……皇上?” “齐沐谦。”关上门后,道慧毫不犹豫地点出他的身分。 “大师不怕被灭口?”聪明人说话要懂得三思。 他笑道:“先帝病重时,曾令贫僧卜卦,卦象显示未来十几年间,大齐国运低迷,政治腐败、民生贫困、官员贪渎,朝堂将陷入黑暗时期。先帝问贫僧何解?贫僧答无解,不过贫僧愿云游四方、为百姓解说佛法,稳定民心,于是先帝封贫僧为国师,出宫宣扬佛法。” “你怎知我的身分?”在这之前,见过他真容的人寥寥无几。 “第一点,十二年前,我曾与临王有过一面之缘,那是早夭面相,而你却拥有不怒而威,俯瞰天下的气势。第二点,皇上忘记了,在您两岁时,贫僧曾为皇上看过面相、算过八字,当时贫僧告诉先帝,您有帝王之相,理应接回宫里好生教导,日后大齐将出现一代明君。第三点,贫僧不解,临王与向姑娘八字大不合,为何会提出如此要求?但如果是皇上的八字,那么与向姑娘确实是天作之合。” “既然如此,为何要吓小萸?”他非要追根究底。 “皇上难道不应该更关心,贫僧是否愿意为您重掌政权而尽力?” “大师为何要吓小萸?”他重复同样的问题。 道慧法师苦笑。好吧,他真的非常在乎她,比起家国大业,齐沐谦更介意她受到惊吓。 他看了向萸一眼,耸耸肩、爱莫能助,不是不帮忙,实在是喜欢她的男人过度固执。 “贫僧认为这个问题应该由向姑娘来解答更恰当。阿弥陀佛!”合掌、屈身,他朝外走去,暂时结束这一轮的讨论,把空间留个两个人。 一阵静默后,齐沐谦问:“你想说吗?” “如果我不想说的话,会怎样?” “那就别说,不过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心思多、疑心病重,早晚会东一点、西一点慢慢从你嘴里刨出答案。” 这话说得……她苦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我需要三坛酒。” “要酒做啥?” “壮胆。” 烈酒壮胆功效如何虽然不知,但如果他无法接受穿越人士,她可以推却为酒后胡话,算不得数。 可万万没想到,三坛酒真的太高看向萸了,因为她根本连三杯的量都不行。取走杯子,齐沐谦把她抱坐到膝盖上,轻声问:“胆子够壮了吗?” 她吸吸鼻子,又笑又哭,一张脸上糊满乱七八糟的液体,他没嫌弃,掏出帕子慢慢为她拭净,最后把她的头压进自己怀里。 “说吧,道慧法师拿什么吓你?” “他看出我的前辈子。好恐怖,他不是人、是妖,是千年老妖精,我们不要跟他好。” 向萸孩子气的说法让他笑眯双眼,但前辈子……没喝孟婆汤吗?还是量不足?她怎么可能还记得? “你前辈子是什么样的人?”他顺着她的话问。 “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故事开了头,她哇啦哇啦从出生一路介绍到长大,她讲了异于大齐的生活环境,讲了截然不同的文化风情。 他是个好听众,总能找到最切合的点提出疑问,然后问出更多自己想知道的事。 故事讲完,酒退两分,她有一点点清醒了,却持续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头垂得很低,不大灵光的脑袋里有个小人在拔菊花,他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他能接受、他不能接受…… “你在生气吗?”她不敢看向齐沐谦。 看着她微颤的双腿,齐沐谦轻叹。“对,生气了,因为你怕我,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蛤?他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她猛然抬头,更正他的说词。“不对,我是担心你害怕我。” “我害怕你什么?你会不会太高看自己了?”没武功、没心机,连害人都害得手下留情,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 “对于不知道的事,人们往往心生恐惧,穿越太过诡异,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也会畏惧。” “你觉得我很傻、很胆小?” “没有,你既聪明又勇敢。” “既然如此,我何来的恐惧?小傻瓜。”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嘱咐,“你没有心机,有秘密与其憋着不如提前知会我,万一真的出大事,至少我能兜着。懂不?” 意思是,她的前世今生他全包了? 呵呵、呵呵……这种事值得庆祝,当浮白三大杯,因为不管前世或今生,他都是她的英雄,有他在,她可以横行天下、无惧无忧。 “懂!”她大喊。 “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事情可以为难你,明白吗?” “明白。”再举杯,她弯了眉头、灿烂了笑容,这样的男人有什么不能交付? 酒下肚,脑袋雾化的她咯咯傻笑,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喜欢就喜欢了,没有为什么。” “好失望哦,我以为你喜欢我貌美如花。” “貌美如花?”他很没礼貌地喷笑了。“要不要找块镜子照照。” “我以为你喜欢我满腹才华。” “会画墙就满腹才华了?现在的才华这么简单啊?” “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的肉体还是我的吻?”话音方落,她捧起他的脸、吻上他的唇,凉凉的、冰冰的、软软的,有淡淡的薄荷味。 浅尝即止,她松开他。“对不对?你喜欢的是这个对不对?”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太确定,再试一次看看。” 他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因此捧住她的脸,封上她的唇,很甜,甜得很养生,他的生命有了她,将会健康长寿一百年。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太监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 齐沐瑱抽过帕子,粗鲁地拭掉掌心血迹,看着染血的帕子,他冷笑不已。 他中毒已深,杨笥打算再推人上来顶替自己吗?是谁呢?皇后肚子里那块肉?终归不会是杨敬、杨敏、杨义……他们全都死在白马军手下。 是两败俱伤吗?对,是两败俱伤。 父亲被毒死,自己也中了毒,白马军损失近半,但杨党不少人中箭落马,杨家子孙死了七、八个,而太后被杨笥砸伤后,疯得越发厉害了。 还是太大意,本以为杀人的事儿,文官不是武官的对手,哪晓得自己终究着了道。 把帕子丢进火炉,他翻开桌上的《洗冤录》、《临王亿》。 这两本书他已经读过无数遍,齐沐谦的冤、齐沐儇的功在民间以及向萸……每篇故事都精彩绝伦。 很难想像对吧,那个鲜活明丽的女子竟能逃过层层追捕,在异乡活得风生水起,并且即将成为临王妃,而他被圈在四堵高墙中,被阴谋诡计迫害着。 不甘心,为什么人人都能如意顺心,唯独他必须失去所有? 啪的一声,笔杆折成两段,他发誓,定要让杨笥死无葬身之地。 打个响哨,两名男子从暗处窜出。 “皇上。”两人拱手跪地,看着削瘦的齐沐瑱,眼底流露出一抹悲哀。 当年他们跟在将军身边,同吃同睡、誓死效忠,而今……曾经意气飞扬、武功盖世的大将军,怎会变成这番模样? 齐沐瑱提笔刷刷刷写下一串名单,然后将名单、书信和虎符往前一推。“送到临州,转告齐沐儇,如果肯交换,朕便赠他这份大礼。” 四十六颗项上人头,可以让他不费一兵一卒接管朝廷,再加上自己的禅位诏书,齐沐儇这个便宜占大了。 “皇上这是……”季秋山提上一口气后,将第二句轻轻放下。“甘心吗?” 回想将军登基为帝时,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们聚在一起庆贺同欢,彻夜狂饮喝得烂醉,哪里想得到才多久功夫,他们的将军就被欺负成这模样。 那些不会做事只会斗争的文官,一个个都该死! 宫斗全靠演技 第32节 齐沐瑱端起茶水,仰头饮尽。 确实不甘心呐,父亲费尽心血图谋来的东西,转眼就送出去……但是他别无选择。 “比起姓杨的,姓齐的当皇帝更名正言顺。让齐沐儇别犹豫太久,朕不确定自己能活几日,另外帮我带句话给她……” 待屋里再度安静下来,齐沐瑱低头翻开《临王俱》。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对吧? 听说临州被治理得如世外桃源,听说那里的百姓安居乐业,听说那个病秧子因为定了亲,强健了身体,听说道慧国师亲手献上玉玺……原来他不是真命天子,齐沐谦也不是,大齐的真命天子竟然是齐沐儇? 呵呵,多有趣啊,为了这张龙 椅,齐沐儇会同意交换吗?那么好的八字给了齐沐儇健康,会不会也给他带来健康?她可不可以庇荫庇荫自己,令他一世安详? 此事在意料之外,齐沐谦把信放下,看着桌面上的虎符,久久没有言语,三十万大军就这样交到自己手里?齐沐瑱是怎么想的? 见他不说话,其他两人心急不已,主子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 他们对视后,拱手跪地道:“叶铭、季秋山愿听临王号令。” 他们是一品将军、齐沐瑱的心腹,想篡朝得先夺兵权,齐沐谦本以为齐沐瑱会紧攥兵权和杨笥死磕到底,没想到他居然出这招。 “说吧,齐沐瑱出什么事了?”齐沐谦淡声问。 心头微凛,他们有说错什么吗?临王怎会一眼看穿? 军令如山,他们不敢说也不能说,两人与临王对视,态度坚定。 这就是文官与武官最大的不同,一个个把心思全烙在脸上,他不想猜中也困难。 齐沐谦莞尔,拿起虎符在空中轻晃。“你们这个样子,本王怎么能够确定,日后你们会誓死效忠?” 两人微愣。是啊,虎符在齐沐儇手上,如今王爷说的话才是军令。 季秋山挣扎片刻后,老实回道:“主子中毒了。” 果然,杨笥够狠,连女婿也不放过。“知道是什么毒吗?” “是业魂。” 没有成痴直接下业魂,杨笥是有多迫不及待?“目前什么情况?咳血吗?手脚还能动吗?” 季秋山更加惊诧,他居然知道业魂,那是杨家砸大钱研制出来的毒药。 齐沐谦微笑,他当然知道,为炮制业魂解药,周承浪费不少死囚。 “会咳血,双手发麻,腿脚不听使唤。” “抓出下药之人没?” “抓出来了。” “已经停药多久?” “将近一个月。” 齐沐瑱够警觉,停药后情况不至于继续恶化,却也不能再恢复如前,这些症状将会跟随他一辈子,换句话说他只能瘫坐在 椅子上,成为半个废人。 齐沐谦从荷包里拿出瓷瓶。“带给齐沐瑱,告诉他连服三天,吐血症状能解,但毕竟身子大亏,得花时间调理,至于手脚则别指望了。” 意思是将军不会死了?两人激动地看向齐沐谦,眼底有说不出的感激。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转告你的主子,条件本王应下了。” 强抑激动,季秋山说:“现在王爷才是属下的主子,待属下送回解药后,定返回临州听取号令。” “不必麻烦,你们留在齐沐瑱身边好好护着他,过几日本王就会进京。” 两人点头如捣蒜,最终伏身于地。“属下在京城恭候主子。” 下雨了吗?没有,可是脸湿湿的。太阳炽烈,但她觉得冷。明明穿的是绣花鞋,她却感觉绑住脚板的是铁片,让她每一步都分外沉重。 心被无情地撕扯,吐不出的疼痛,让指尖不断箍着指头,妪得指甲周围一片通红。 怎么那么难呢?不就是喜欢一个男人吗,定要搞得如此复杂? 生生死死、哀愁悲恸的,渗着甜蜜的日常里,总是带着解不开的苦闷烦忧,好不容易过上几天顺心日子,没想到一个转身又要投身警戒中。 她知道的,爱情本就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而爱情该选择保留或舍弃,取决于比例问题,若苦多于甜,酸涩多于美好,那么与其坚守不如趁早放手。 所以放手的时机到了,应该另觅奇遇了? 事情是从出现在桌面上那张纸条开始的—— 有人约她见面,在王府不远处的吴家茶馆里。 向萸不曾上门光顾,但来来回回经常看见里头坐无虚席,沐谦说他们的点心做得不错,说书人的功力更强,有空一起去坐坐。 可惜他忙于政务,她忙于学习,于是两个从早忙到晚的人,始终没办法去坐坐。 本以为纸条是沐谦特地策划的一场浪漫,于是她开始想像玫瑰花、烛光、美食,没想到出现的竟是令人心胆俱裂的噩耗。 男人自称是齐沐瑱麾下的将军,他说:“王爷已经答应拿姑娘作为条件,交换不费一兵一卒,顺利坐上大齐王朝的皇位。” 什么?她听到的不是这个样子,她听说京城使者带来齐沐瑱的虎符,齐沐瑱身中奇毒,再三思量后为大齐百姓着想,决定交出政权。 哪来的交换啊,是对方胡扯还是沐谦刻意隐瞒?对方一番解释后,还将沐谦的亲笔回信予她一观,信中,沐谦确实亲笔写下,同意用妻子与他交换四十六颗人头,里头甚至钜细靡遗地写下交换方式与时间。 男人又说:“皇上命属下转告姑娘,他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除姑娘之外,身边再无其他女子,倘若姑娘还有其他要求,可以告诉属下,皇上必定会为姑娘周全。” 真要彻底昏了,她只能挤出为数不多的理智来试着分析。 当初沐谦宁愿一死,来交换德兴宫上下七十余人的性命,那么他同意用她来交换将会在战争中牺牲的无数士兵也是可以理解的。 身为帝君,这绝对是个正确的好交易,别说她只是小官员的女儿,就算是皇帝所出的高贵公主,也得为两国太平去和亲,要不怎会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塚向黄昏”的千古佳句。 她必须承认,沐谦做的决定没有错。 可是那样正确的决定却刨了她的心,挖得她鲜血淋漓,痛得眨不了眼睛,无数呐喊在心底狂吼。 还以为是拨得云开见月明,谁知道是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她被猝不及防的大雨浇得浑身湿透。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王府的,但她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醒来就发现,只是场无聊梦魔罢了。 她回屋,把伺候的人全赶到门外,拉起棉被,蒙着头逼自己入睡。 但是……怎么睡得着? 他没说啊,一句都没说就直接替她做出决定,完全不顾虑她的想法。 是不是想穿上龙袍的人,都得先学会割情断爱,才能把权力昇华到无与伦比的境界? 所以他决定牺牲爱情交换位置,于是她的爱情消失,情话成空,过去发生的一切通通不算数。 向萸不想哭的,但眼泪自顾自淌下,咬住棉被一角,哭得凄惨无比。 她不要嫁给齐沐瑱,不要成为太上皇的女人,她只想守着齐沐谦。 混沌的脑袋突然清醒,但是她要怎么守?从来不曾想过的问题,在这时候突兀地挤入脑中。 他将来要当皇帝的呀,他会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她哪有那么长的手臂可以当守门人?糊涂!她只想着玫瑰芬芳,却没考虑过蜂蝶满堂,等他成为皇帝,身边千娇百媚、姹紫嫣红,而她纵使与他有同生共死的情谊,又能得他几分微薄的真心。 到时各种机关算计,到时他无法容忍她的蠢笨无知,到时她会不会因妒成恨,变成第二个杨玉琼? 一时间绵密的酸楚从空气里集聚,丝丝缕缕,如梅子细雨浸染过全身。寒意自肌肤侵入,彷佛有无数冰冷触手,密密地在心底滋生蔓延,嫉妒将周身爬满,缠绕得她不见天日,只余一片空洞。 猛地扯掉棉被、弹身坐起,她不要!她拒绝分享丈夫,拒绝当交换礼物,拒绝变成不堪女子,她必须逃跑。 对,跑得远远,跑到齐沐谦和齐沐瑱都找不到的地方,那么即使失去爱情,她还能确保自己不会堕入另一个悲剧。 跳下床,找出一块布,衣服收几件、首饰收几件,把微薄家产二百两银票也收进去,再收点笔墨纸砚、颜料…… 不行,太大包会被发现。 犹豫片刻后,她把笔墨纸砚拿出来,颜料拿出来,但是想了想又收回去,这些颜料是沐谦特地命人搜罗来的,稀有又珍贵,只得咬牙硬塞。 收下颜料就得牺牲首饰,她只能挑选几个又小又贵的贴身收藏,穷家富路以防万一。 走到桌边,看着桌面上的 图画,牙一咬,卷起来收进包袱里,那是她花好几天画的美男图,主角是长得天怒人怨的齐沐谦。 就当做记录留念吧,好歹这辈子爱过一个不平凡的男人。 她满心悲怆时,窗外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要带就带真人离开,带张画做什么?不能抱、不能亲,连牵手都不行,有意思吗?” 向萸猛地转身,对上齐沐谦的笑眼,糟糕,被发现了!“至少它是我专人独享。” 忿忿不平,他怎么能笑得这般云淡风轻?他不知道她很伤心吗? 对,他不知道,他是个好帝君,胸怀壮阔,眼里只有万千百姓,没有微小的爱情。 看着背过身去的向萸,齐沐谦攀着窗框,一跃跳进了屋里。“说吧,要跑去哪里?” “天涯海角任我行。” “想得美,你会易容吗?还是有身帖无数份,或者你很有钱?什么都没有,你觉得是自己跑得快,还是我追得快?”这话不久前才讲过,她没记牢,看来皇后养成训练得再加强。“重点不是快不快。” “不然是什么?” “是你们都要我,都不会杀我。”她赌气。 果然是重点,头脑清晰、看事分明,不错,局势把握得很好。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像颗肉包似的,太诱人了,他忍不住伸手掐上。 “为什么想跑?”,被他一掐,连心都掐软了。“我不想当礼物。” “谁要你当礼物?” “你啊!你敢说没打算拿我去交换那四十几个奸臣?”信上的字迹清清楚楚,就是他亲笔书写。 “我是答应要把我的妻子送到齐沐瑱身边。” “你的妻子难道不是我吗?”他们还是道慧法师亲自认证的完美配偶呢。 “不对,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是萧颖月,上了皇家玉牒的。” 不过现在人在临王府地牢,齐沐瑱想要就给罗,他这个人旁的优点没有,就是大方慷慨。 向萸恍然大悟,“你耍诈?” “哪里耍诈,他怎么说我怎么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得很。恰恰好,萧颖月为了齐沐瑱想置你于死地,既然如此何不成全她的心意?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有权得到我们的祝福。” “你从没想过把我送出去?” “你觉得我有这么笨?” 就算齐沐瑱没送上这份大礼,他也可以自取,不过是四十几个官员,虽然他们在朝堂上举足轻重,但都是文官,只要抢在他们自得意满、毫无防备之前动手,暗杀他们没有想像中困难。 对他来讲,更困难的是找一个合理的、把皇帝请下台的办法。 宫斗全靠演技 第33节 现在,齐沐瑱愿意主动铲奸灭恶更好,至少暴虐之名他给担着了,自己可以摘得乾乾净净。 不用当礼物了,向萸松口气,可愁眉未解,过去没想到的问题,困扰了现在的自己。 “我想,我当不了好皇后。”她闷声道。 “赵姑姑给的功课太多?”不至于吧,赵姑姑说她勤学向上,是个好秧苗。 她摇摇头。“我无法掌理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无法面对你那么多的女人。” 为了这个啊……难怪哭得这么伤心。 捧起她的脸,齐沐谦的眼神无比认真。“不知道『齐沐儇』身子弱吗?应付一个女人已经够吃力,还让他搞那么多女人,难不成你希望齐沐儇英年早逝,你想垂帘听政当太后?” 这意思是三宫六院加嫔妃无数,不会出现在他的后宫里?意思是她没有变成礼物,却收到有史以来最好的礼物? 她笑成花痴,却连连摇手。“没有没有,我不想,一点都不想。” 他笑了,揉揉她的头。她的头发细软,比担猫更舒服,他想要她当自己的小猫咪。 “傻姑娘,以后有心事要跟我说,别啥都不问直接下定论,因为你下定论的能力奇差无比。” 被念了,但她却开心得弯了眉头。对啊,确实奇差无比,总是一路错,错到需要他来收拾后果。 额头贴上她的,他问:“你说,这次该怎么惩罚?” “亲三下。” “不要。”天天亲,时时亲的,这种事拿来当惩罚,赔太多。 “打三下。” “没意思。”打在鱼(萸)身、痛在母(沐)心,不划算。 “不然呢。” “罚你从现在起,跟萧颖月好好相处。” “为什么?” “她是个聪明女人,既然知道齐沐瑱喜欢你,又知道自己将长伴齐沐瑱,自然要想尽办法模仿你,你要给她这个学习机会啊,否则不给她武器就让她上战场杀敌,太委屈。” 确实,男女之间本就是一场战争,但是……“要靠模仿另一个女人来得到爱情,我替萧颖月不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拢拢她的乱发,抚抚她红通通的眼睛,他不在乎齐沐瑱和萧颖月的爱情,他只在乎向萸和自己。“以后别一个人躲起来哭,你要记住,往后不管开心、伤心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好。” 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收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和鼻子,她的体温濡染了他冰冷的心脏。希望这一世,她永远当他的小太阳,持续为他散发温暖光芒。 尾声 创造千古明君 齐沐瑱藉生辰大宴百官,席到中间,他命内监宣读禅位诏书,百官震惊,杨笥一怒拍桌而起,没想却气血翻涌,吐血衰亡。 见状,官员们惊得无法言语,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四十六个大官同时毙命。 齐沐瑱笑眼看着存活的官员们,冷笑道:“用砒霜多快啊,何必掩耳盗铃搞来『业魂』,拖拖拉拉成不了大事。” 就在官员们如同惊弓之鸟到处乱窜的同时,临王率飞虎军驾临控制了所有混乱。 隔天,四十六颗头颅挂在京城大墙上,每颗人头下方贴着他们的罪状,而杨笥的罪状是——谋杀先帝、毒转皇上。 加上洛阳纸贵的《洗冤录》和《临王亿》,一时间杨家从云端被贬入泥淖,再也翻不了身。 禅位诏书下达,飞虎军护送“太上皇”至行宫休养。 一路上齐沐瑱喜上眉梢,想着在行宫里等待自己的向萸,精神无比振奋,他欣喜若狂、乐不可支,自从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他不曾这般快乐过,自由的空气大量涌入,他用力吸气,把肺叶涨得饱满,直到……看见站在宫门口迎接自己的萧颖月。 他勃然大怒,斥喝道:“为什么是你?向萸呢?” “太上皇要的人不是臣妾吗?与向萸何干。”萧颖月微微一笑,没被他的雷霆之怒给吓到。 “齐沐儇竟敢欺我!”齐沐瑱后悔听从齐沐儇的安排,如今禅位诏书已经在他手上,自己再无半分胜算。 萧颖月不疾不徐解释着,“禀太上皇,没人欺你,我确实是他的妻子,因为——”她靠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他是齐沐谦。” 齐沐瑱目瞪口呆,惊恐万分,舌头打了结。“你的意思是他从头到尾都在演戏,他不懦弱无能,他把我们当成傻瓜骗得团团转?他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我们才是?” 萧颖月轻笑,“杨玉琼能骗先帝、骗世人,杨家能够一手遮天,却不允许齐沐谦为保住自己而演戏?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两人对上视线,她不再温柔婉约,有话直说、任性恣情,重活一回,她要努力学习向萸。 “你敢讽刺朕?” “臣妾不敢,不过您确定自己还是『朕』?还请太上皇认清现实,行宫里六十七个奴才,只有我会在乎您、关心您,其他人只是用来确保您无法造反的眼线。” 嘴上说得刻薄,但她眼里盛满心疼,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怎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权力真有那么好,值得人付出一切代价吗? 齐沐瑱颓然地垮下肩膀。是,大势已去,除了一个虚空名号,他什么都不是,苦苦一笑,任由萧颖月推起轮椅,把他送进两人的“喜房”里。 大军在手,又有禅位诏书护航,齐沐谦很快接管了京城势力。 一朝帝王一朝臣,贪污纳贿的官员们被抄了家,能留下性命已属侥幸,情节轻者,缴纳贿款、降职再用。 短短月余,亏空的国库丰盈了,于是各地开始进行各项建设。 这时候,过去搜罗的人才一个个浮上台面,有他们相辅,朝堂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恢复正常运作。 受过皇后训练的向萸超实力发挥,她把企业管理那套拿来整治后宫,恩威并施,将整座后宫管理得井然有序,让从早到晚张着一双x光眼的赵姑姑,不禁都要感叹一声青出于蓝。 前朝稳、后宫安,百姓很快感受到朝局焕然一新。 向萸的小说让许多商人纷纷前往临州,在见证过临州的富裕之后,四处传颂齐沐儇的仁政,百姓对新帝君有了期待。 再过三天,皇帝就要迎皇后入宫,谁都没想到皇帝没有迎娶高门大户的贵女为妻,竟选择孝女向萸为后,消息传出,过去家中墙壁上有向萸作品的人家贺客盈门,人人都想赏监皇后的真迹。 为了女儿的婚礼,向文聪匆匆返京,没另外寻找大房子,他们决定从老宅出嫁,也藉此彰显新帝亲民爱民、简约朴实的性情。 这天齐沐谦要送向萸出宫备嫁了,在这之前,他们先往杨玉琼的永福宫走一趟。 听说她疯得越来越严重,有时对着太监喊先帝,有时拉着宫女喊儿子,动不动就要杖毙,动不动就抓伤跟前伺候的宫女,近身伺候的刘姑姑被她刨去眼珠子,送出宫休养了。 直到向萸接管后宫,派出几个身子强壮力气大、手脚麻利的宫女过去伺候,情况才稍稍缓和。 “向皇上请安。”守在门口的粉衣宫女屈膝问安。 是向萸交代的,除吃饭喂药、洗沐之外,伺候的人都别进屋。 推门进去,发现杨玉琼没睡,她趴在墙壁上,轻轻唱着儿歌。 门被打开,杨玉琼侧头望去,当视线对上齐沐谦的脸时,她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因为那是贺湄的眼、贺湄的鼻、贺湄的……他是贺湄的儿子? 不可能,她亲眼看他断气、入棺,亲自命人将他抬进地宫,他怎会没死? 齐沐谦微笑,笑得令人如沐春风,却让杨玉琼全身发冷,宛如坠入地狱。 他走到她跟前,道:“想来母后已经认出儿臣了,是的,我就是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摇头,从小小的摇晃到大大的摆动,她摇得头晕目眩,打死不愿意承认。 “没如母后的心意,儿臣真是不孝!”他语带讥讽。 “你是鬼!你不是人,你是地狱……” “是啊,我是地狱恶鬼,替那些冤死的亡魂来讨债的。母后要不要算算这些年,死在你手中的人有多少?他们一个个在我身后排着队,等我替他们讨回公道呢。” 她吓得不断挥舞手臂,痛哭失声。“走开,你走开……不要杀我……” “母后放心,终究是你扶养儿臣长大的,我定会好好奉养母后终老,只不过先帝不愿与你同坟,只能委屈母后住在乱葬岗了。” 向萸沉默地看着杨玉琼,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像在岸边乱跳的濒死鱼,她的脸色晦暗,大大小小的斑点长满脸庞,头发稀落、秃得可见头皮,她很瘦,瘦到脖子额头都浮现青筋,两只眼睛外凸,眼白布满红丝。 才多久不见,她就变成这样?可以见得,人不能做坏事,不是不报只是时机未到。 “不过,我不杀母后,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如母后这般幸运,今天特地来给母后请安,顺便向母后禀告。杨家上下三十七名官员罪证确凿、罪行重大,理当伏诛,两百三十三人流放边关,一百七十五人没入官妓,杨家子弟三代不得参与科考,你一手扶植起来的杨家……彻底倾倒!” 杨玉琼不敢置信、双目茫然,最终捂面痛哭,怎么会这样,她呕心沥血、机关算尽,花了二十几年谋划的梦想怎会这么快破灭? 是哪里做错?她明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她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啊啊啊啊啊——”她再也承受不住,疯狂大叫。 手牵手走在曾经走过的甬道上,那时候他们想在这里寻找爹娘。 月明星稀,微风徐徐,向萸靠在齐沐谦的手臂上,又唱起那首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 “我娘能安息了吧。”齐沐谦说。 “当然能,你不但听话,安然活下,还长得这么好。你的努力为她挣足了荣耀,让她在天宫拥有一席之地,看见没?”她指向天边最亮的那颗星。“她在那里呢,她在那里看着你成为一代明君。” “明君不是自己封的。” “对啊,但是可以创造,知不知道李世民……” 他接下话。“在百姓面前生吞蝗虫,还说出很恶心的『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对对对,我的文笔加上你的演技,两人通力合作,创造一个千古明君有何困难?” 向萸哈哈大笑满脸自信,他搂着她的肩膀无比欢喜。 他很高兴,往后在这条甬道徘徊时,有个心爱的人和他携手并进…… 【全书完】